2008年1月23日 星期三

替換

小樹已經識得很多字了,一篇短故事,可以完整地唸完所有字句。

同時,那種「聽二次就會背」的能力,也彼長我消地快速地流失中。她看著唐詩,很厲害地一個字一個字唸出來,再一遍,再一遍,然後她闔上書,…咦?不記得了,再偷看一眼, …不行,….再看一眼,…..斷語殘句,背不成篇。

我想她也被自己嚇著了。[@more@]

過去不是這樣,過去她以聲音記憶,音符高低都能立時鏤刻在她的本能反應中,聽上一二遍就能朗朗上口,事隔多日仍像擰開水龍頭般自然流洩,資源豊厚,沒完沒了。爺爺奶奶每每向我稱讚小樹學習背誦之快速,讚之宛如神童,都不免沾沾自喜,彷彿自動預約了一個大好前程的想像。但我當然知道三、四歲童子泰半如是,大人們為孩子的本能或驚或駭或喜或嘆,其實正是因著自身早已喪失這不請自來的能耐,赫然在童子身上發現這樣不勞而獲、信手拈來盡是花開的本能時,不免驚為天人,嘖嘖稱奇。殊不知再好的水流也只是路過,一時潤澤岸樹與花香,但流過也就過了,新水不復舊流,且速度之快超乎預期。

現在,小樹逐漸學會辨識字形、理解、推敲,單純的印象式記憶的能力很快撤退到很後面。我想幫忙她朗讀出聲、讓她安靜聆聽、記憶,重新找回最初的本能,但好強又沒耐心的她很快打斷我,放棄再挑戰困難的新任務,很快把書頁翻到她早就會背的:春眠不覺曉……草率唸完,心滿意足等待我的讚美。消長的替換能力,於她,毫無牽恚。

念念不忘的,是我。難捨而無能強留的,是我。

她開始學會使用頭腦而不使用直覺。那些令我們激賞不已的本能,就逐漸消失了…..經常,我看著她一步步從小獸進入溝通、理解、學習、乃致講道理,總也忍不住有些惋惜。

我們原以為是累加的能力,其實更像是電腦裡的新檔案一更新,就蓋掉舊的,不留遺痕,慢慢把孩子們都馴服到同一個框架裡。我無意對抗(對抗也需要條件,且我更不想賦她予特權,唯寬心任她游走、跌撞。),就是看著她一路長成一個普通孩童的模樣,忍不住撿拾替換轉變的軌道中,無意間遺留下一點點東跌西撞的痕跡。

2008年1月5日 星期六

喜歡

她說,吳祥翊對她說喜歡她,她不喜歡他,請他不要再喜歡她了。

「所以,我和吳祥翊已經分手了。」小樹平靜地陳述。

「那他現在還喜歡你嗎?」

「他現在喜歡五個人!」她伸出五根手指,咯咯笑出聲來,得意非凡。[@more@]

還有呢,週一早上作晨間清掃工作時,張玄課說喜歡她,週三放學時陳村翔也當面說喜歡她。

「他們好勇敢哦,你有謝謝他們嗎?」我很是欽羡。

「我說:讓我考慮一下。」

「你要考慮什麼?」

「我要跟他們說:大家都做好朋友就好了。」小樹老道地說。

「喜歡就不能做好朋友嗎?」我沒說出口的真心話是:靠!小樹你那裡學來的官腔官調啊?

「我不要男朋友啦,只要朋友,知道嗎?做朋友就好了。」

「那你們班上你最喜歡誰?」

「大家。」

又來了。這死小孩從小就是這種泛愛式、鄉愿式的標準答案。真無趣。

「有沒有比較帥的?」

「有啊,張玄課…」

「咦?他很帥,但你沒有喜歡他嗎?」我忍不住惋惜。

「就,普通啊。」

「你喜歡看看嘛。」

「你很煩欸。」

「你為什麼覺得他最帥?」

「很多女生,隔壁班的女生都這麼說。」

哇,是白馬王子欸。雖然我的經驗裡,此等白馬王子多半無趣、衣著乾淨、很會考試。但既然他會選擇掃地勞動時刻向小樹告白(想像灰塵瀰漫中,他一板正經對著擦窗戶的小樹說:我喜歡你…),還是蠻感人的。

「你不想交男朋友哦?」

「不想。」

「那交女朋友好嗎?」

「好啊。」她開心地列出一串班上漂亮女生的名單。她說起別的女生的好,從來不含嫉妒、比較,真心讚美。很好。

小樹雖是「還不想談戀愛」(不知那裡學來的),但電視上但凡接吻、裸露、上床的畫面,都萬分吸引她主動搶選台器,百看不厭。「性」之神秘、欲言又止,讓小小孩興奮不已。真沒料到為人父母的考驗如此接蹱而至,我當小樹的娘也不過七年資歷,就進階到要操煩如何溝通愛情、與性。

小樹倒是心情愉悅地透露一個皮皮的小秘密,說得簡短又傳神:「Grace對皮皮告白了。皮皮考慮一個禮拜,也對Grace告白,說也喜歡她。然後,他們兩個就很害羞的跑開了。」

我想起吳祥翊也是小樹幼稚園的同學,從那時就很喜歡她了,多年來小樹的態度倒是毫不曖昧,拒絕了就是拒絕了,沒什麼江湖道義、兒女私情的恚念。

「是啊,」自信滿滿的小樹說:「他現在喜歡五個女生!」像是她送給他的禮物似的。

但顯然這是關係中佔優勢者的一廂情願。我不時會見到吳祥翊騎著小腳踏車在家裡附近繞,見到我還會主動自我介紹,是個一臉聰明相的孩子。

小樹過生日,奶奶說吳祥翊也在巷口繞半天,用很大的聲量喊著說:「我喜歡小樹!我就是喜歡小樹!我只喜歡小樹!」

我聽了深受感動,詢問小樹的反應,她泰然自若:「我們分手了啦!」

像一個始亂終棄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