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是工作室第一個從小嬰兒開始出現的孩子,他自小陪我們開會到半夜,被大家輪流抱來抱去。
一年多以後,小樹也加入這個黑眼圈寶寶的行列。
生平第一次,如此親近目睹一個孩子的成長(至少是每週、或沒過幾週就見一次面地規律接觸),柯南因此成為我養育小樹的重要對照組,每每回想一年前的柯南當座標,就履履見證了小樹的不及格。雖則我對不及格的興趣遠比焦慮多。
他與她是這樣不同。[@more@]
初生兒長到六個月以後,稍能脫離獸行,與人互動。這時期,柯南就來者不拒,生張熟魏都能親近玩耍,換來天使般的燦爛童顏,賓主盡歡。可小樹稍能認人後,立即成為死黏著媽媽的怕生小孩──我發誓,她一滿月我就常帶她出來見世面,開會、遊行不落人後,但她堅持她自己,再熟識的人稍要逗弄、狎玩,她若不是不留顏面地哭嚎,就是嫌棄抵制,讓來人自討無趣、萬分尷尬。
二歲了,能走動能出聲能表意。我不能忘記人來人往的工作室,柯南可以這樣準確地叫出你的名字,貼心地在你進門時說:「沐子,你回來了?」叫人心蕩神迷,感到深受寵幸。一年後,小樹也長到同一個年紀了,但她綳著臉不搭理大人,所有沾沾自喜以為總算被她認識的阿姨,都在按捺興奮要她說出:「我是誰?」時,遭到沈默如頑石的拒絕,以及翻臉不認人的冷漠。
柯南自小能言擅道,見多識廣,他不知那裡累積了一腦子複雜的邏輯與知識,完全超出同齡小孩,他且對權力核心極其敏感,一桌子人圍坐他總能很快鎖定核心人物,不落痕跡地步步靠近。而小樹直到三歲才能開口說出完整句子,表意抒情都很破碎直接,人際對應毫無策略,受挫不改其志,方式單一樸拙,簡直是傻。
小樹出入工作室多年,眼裡向來只有媽媽與柯南,其他大人完全不在她的世界。只要柯南一出現,小樹便一廂情願撲了過去,但小大人柯南根本對連話都說不全的小樹毫無興趣。於是那幾年,工作室開會的餘興節目,就是常見小樹旁若無人地癡心追逐、連聲叫喚:「柯南、柯南、柯南~」而躲藏不及的柯南,則在大人的哄笑聲中,張致作態地對大家嘆息:「哦,我的老天,叫她不要再煩我了好不好?」....
那情景,活脫脫是癡情女遇上負心漢的劇碼,叫為娘的憂心不已。
一直要到,謝天謝地,五歲柯南總算能與四歲小樹手牽手玩耍時,我們與柯爸柯媽就不時在開會前互相去電探詢:「小孩會來嗎?」確定另一個孩子也會在場,就知道這場會可以放心開了,兩個小孩自能玩得開心又不吵人。真幸福─我是指總算不受干擾的爸爸媽媽。
泰半時候,小樹就是柯南的跟屁蟲,柯南花樣多,玩玩就不時要回頭來招引大人的注意力,也許是一句玩笑,一個動作,逗弄開會的大人們樂不可支。而一旁的小樹,也就亦步亦趨作出與柯南一式一樣的表情與動作,眼睛分明還是盯著柯南,但也立時與週遭格格不入的世界大和解。當然,四歲以後她也開始「和藹可親」了一些,和大人稍能親近,唯一旦小孩子出現,她眼裡再不見其他大人,至今依然。
美好時光甚至持續到,二個孩子主動在開完會的半夜時分,意猶未盡地邀請對方到自己家過夜。於是,無論是柯南上了我們的車,或是小樹遠去柯家住宿,雙方家長都因此有了堪稱放鬆的夜晚:小孩不在家,當然是父母的放假日;而二個還沒熟到像親兄妹會打架吵鬧的小孩,也會因為短暫的濃情蜜意而順利完成洗澡、刷牙、到共進早餐,不找父母麻煩。
我多麼珍惜這段兩情相悅的好時光。可一直到二個月前,柯南再度夜宿我們家,我已經察覺美好的甜蜜時光快要結束了。
已經快結束小學一年級課業的柯南,長得這樣高大,懂得更多電玩遊戲,他說:「你不知道,上小學,壓力好大哦。」他又說:「小樹不能去格鬥天堂玩啦,她太小了,一定會被欺負,一定會哭。但我不會,我和格鬥天堂的人是哥兒們。」哥兒們,他再說一次。這個早熟的孩子,一如我所預料的,終於也要踏入社會對男女性別區隔的規範裡。
於是,隔天早上,我們一起出門搭車的路途中,小樹興緻勃勃要牽柯南的手,柯南略顯尷尬地甩開了,繞去握小男生皮皮的手,哥兒們。
坐上火車,柯南和皮皮嘻笑地窩在一起坐,我一點都不認為快滿八歲的柯南和三歲的皮皮有什麼好聊的,但柯南明顯不願在光天化日下和小樹太靠近,儘管他們才剛共度過快樂的夜晚。
而即將要上小學的小樹,還是像她二歲時一樣,只有單向的直接應對,未能發展出有效的扭轉劣勢的策略。她癡心地呼喊:「柯南、柯南~」,但現在,連向來是她人際關係中的囊中物的死忠皮皮,也因為有個大哥靠山而西瓜偎大邊了。癡心女行為模式的唯一改進是,稍有羞恥心了,不好意思在公共場所重覆喊人而得不到回應(倒不是因為察覺行動無效而改變策略),她苦著臉,心煩意燥地在一對哥兒們的週邊走來走去,終於流下淚來。
沒有人理她。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