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7日 星期四

同樣在戰場─評「他人的戰爭」

為「鐵馬影展」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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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unseen army,他們不打仗,但他們為戰場上的士兵煮飯、洗衣、剪髮、掃廁所、蓋基地、提供燃料,他們住在伊拉克郊區擁擠的貨櫃裡,吃的是剩菜飯,經常沒水洗澡,但爆炸與死傷一樣會掉落到他們身上。他們是TCNs,意指Third Country Nationals,第三世界的人,來自印度、孟加拉、尼泊爾、斯里蘭卡、菲律賓,服務出兵伊拉克的美軍。

影片一開始,我們看見美國大兵排隊用餐。鏡頭上看不見的,由旁白來說:「供應午餐的大多都是菲律賓人。」他們什麼雜役都做,置身在「他人的戰爭」裡終日勞動。

這不是一部談反戰的影片,但我們不免從戰事後勤結構,反思戰爭的荒謬與矛盾,更目睹資本主義生產關係的跨國橫行。履履以正義之名主動出兵的美國,隨著越戰終結也停止徵兵制,全面軍事民營化造成了勞力層層外包,跨國召募經濟低度發展國家的移工,投入戰爭(誰的戰爭?)的後備勞動。以影片中的承包商Halliburton來說,他們在戰爭中雇用了五萬名勞力,百分之八十都非美國人。影片剪錄了一段Halliburton在美國召募工人的廣告,一個個美裔(多數是白人)的勞動者,笑容臉面地表示為在此工作為榮。隨後螢幕打出後勤工作的兩套薪資:美國工人年收入是TCN的二十倍!

貫穿全片的是三名赴伊拉克美軍基地工作的菲籍移工。把二個女兒留給母親照顧的Ailyn,在餐廳遭到流彈射傷,但她帶著炸彈碎片返鄉,再度申請重回戰地工作,「巴格達的戰火聽來只如同鞭炮聲。」她說,安慰家人一如所有報喜不報憂的移工。而同樣是主動冒險的Bodrigo Reyes就沒這麼幸運了,他成為第一位在伊拉克喪生的菲勞。他的女兒回憶父親為她帶回一條項鍊的往事,為了全家的生計他無懼風險,最後付出死亡的代價。Ramil Autencio原是申請到科威特工作,卻被仲介脅迫轉往伊拉克,不然就要坐牢或罰一千美金,他們一行四十人在菲裔美國士兵的幫忙逃出戰區,但返回家鄉還是負債。

處理這樣一個涉及戰爭、死亡、欺騙、逃亡的故事,導演卻出奇地節制,不強調眼淚與情緒,連配樂都使用不甚有旋律的古樂聲,若有似無的鼓、鈴、蕭聲恰如其份地存在著,沒有不必要的渲染與廢話,畫面以菲勞、家屬、記者、Halliburton離職美籍管理人員的訪談交錯進行,一層層揭露美國攻打伊拉克背後的外包人力結構。導演謹守紀實,不貪心,沒拉高到控訴戰爭、深究貧窮,就是讓當事人呈現他們的困境與困惑。

如果這部影片激發我們對戰爭的反思,資本主義的生產關係就不能不一併受到等值的質疑。這幾乎是,同一件事。

書寫這篇短評的同一天,正好有三名菲勞來TIWA(台灣國際勞工協會)求助,其中一名年輕男孩手手纏石膏紗布,一週前汽車零件廠的拖吊工具鬆落擊中他與同事,肩脊都負傷,可就醫未癒就被老板強迫復工。他們都借錢來台不到二個月,他們的宿舍恐怕比貨櫃屋還糟,要留在一個高度危險的勞動現場?還是返鄉面對負債與失業?還有其他的路嗎?他們都憂心忡忡。

在這個脈絡看「他人的戰爭」,我不免想到太多足堪對照的經驗:同樣是海外求生存的冒險,同樣有人付出性命代價而妻兒在遠方流淚,同樣的高額仲介費與扺押借款,甚至同樣是只能碰運氣的食宿與熱水,跨越國境的移工們勞動、生產,但不被接收國看見、不被承認貢獻、不被認真面對。工廠如戰場,外勞在台灣或在伊拉克,有什麼差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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