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越南回來,行李裡滿滿都是代寄、代辦、代Call事宜。給男友的感冒藥、給遠房表親的補品與強骨丸、給原雇主的咖啡和土產、給兒子的止癢膏……….零零總總,總計有九份待郵寄或面交的包裹。還要到銀行把帳戶結清,還要把健保卡還給在台同鄉,還有待打的電話十餘通。說什麼?無非是他與她臨時被遣返,遺留在台灣那些來不及告別卻牢牢記掛的善意與情誼。
2013年11月5日 星期二
重量
從越南回來,行李裡滿滿都是代寄、代辦、代Call事宜。給男友的感冒藥、給遠房表親的補品與強骨丸、給原雇主的咖啡和土產、給兒子的止癢膏……….零零總總,總計有九份待郵寄或面交的包裹。還要到銀行把帳戶結清,還要把健保卡還給在台同鄉,還有待打的電話十餘通。說什麼?無非是他與她臨時被遣返,遺留在台灣那些來不及告別卻牢牢記掛的善意與情誼。
十月五日的早晨
小五時,較他年長二十歲同母異父的哥哥牽著他的手轉入我們班。來了一個口齒含糊、但笑容滿面的新轉學生,他的眼睛直視大家,但臉和身體都是歪的,因此像是斜眼看人,唯有努力上揚的嘴角說著巨大的開朗的善意,但我還是聽不清楚他的名字。
老師解釋了腦性麻痺,腦子裡看不見的損傷,無力牽引流暢的面部表情及肢體動作。我們都一知半解,好奇心只持續五分鐘。阿偉聰明懂事,總是帶著笑臉,扭曲著身體費力說出實在難以猜測的謝謝或不用,怕給人麻煩。腦性痲痺嚴重限制了他的表達,不只是與人對話速度的緩慢難捱,也在他的考卷上留下抖動用力、字跡過大過散難以辨識的答案,追趕不及地永遠無法在考試時間內完成答案,僅管答過的部份他幾乎都對了。[@more@]
國中二年級,聽說阿偉就輟學了,之後陸續得知他賣過彩卷,在市區的街頭謀生。一直到十數年後,經由原本小時最調皮卻長成沈穩機師的黎承開的奔走,小學同學們才陸續有了連繫。我不曾聽阿偉說起父母,拼湊起來就是一個貧窮家庭的孤單戰鬥的人生,他成年後自學寫詩,格式不拘,新舊夾陳,多年來鍥而不捨,且自費印了一本詩文集,開立寫作班,學命理,學按摩,在社區大學授課,成為南部市鎮「殘而不廢」的一號人物,民意代表在鎂光燈下和他合影,上了地方新聞版面。
那是阿偉人生的奮起潮吧?激流拍岸,浮浪朵朵。
他甚至結婚了,隨後在女兒三歲時離婚了。他在林森國小附近租了寬敞的新屋,不被挫折打倒,侃侃說著推拿按摩的工作與寫作讀書班的想像,技藝與文化,生計與理想,我看著整潔的居處與按摩牀,詩文集堆積如山,希望一明一滅閃在遠方。
他的聲音,在電話中一逕混濁難解,但他那麼耗盡力氣般的一字字說出,總讓人不忍草草掛斷。半夜來電,想來唯有寂寞二字。老婆女兒搬去台中後,他多半是孤獨的。多半時候,我們說著重覆的話題,可想見的未來簡直難有交集,他以激勵的口氣讚許我在社會運動上的努力,鬥志非凡地訴說自己的在地文化鬥爭,改造社會的想望。有時他意志消沈,身體的病痛如影隨形,不曾一日稍緩;有時他說很想女兒,想著生活再穩定些要把女兒接回來,但這個願意一如其他願望,都成為他壯志未酬的人生中的遺憾。多半時候,他回憶過往,但那敘述太冗長時令我追趕不及混濁字句的意義……。
國小時期,男女生壁壘分明,我們共同的回憶實在不多。阿偉最常提及一事,有個冬日朝會,我以模範生的身份上台領獎,陽光照在我的長辮子與側臉上,閃閃發光。七月份最後一次通電話時,他又珍重說了一次,彼時我正在陽明山曲折迴繞的山路上行車,綠蔭與陽光散落在引掣蓋上,他奮力發聲的話語也許是首詩,但我未能辨識。
我也記得他坐在前排,午睡時扭來扭去並不安份的樣子,不肯睡。我坐在講台上,負責登記不睡覺的孩子的名字,一轉身在黑板寫下一個名字,就有一個不服氣的哀嚎聲。但我從來沒能忍心點名記他,事實上我總是放水,大權在握的人最大的特權就是可以不午睡,看著大家動來動去或真有睡沈了口水滴到桌面的臉孔,真是太有趣了。我也不愛午睡,動用權力點名處罰不睡者,令我惶惶不安。阿偉不睡,但也不吵,他非必要不會也不能主動亂說話,可是他以整個身體都融入那些總是騷動不安、不肯閉眼午睡的小男生的精力圈。他這樣難以溝通,但他自小就花畢身精力不願在團體中置身事外。那力氣,如今想來,完全超乎我們當時年紀的想像。不知道有多辛苦。但孩子們從來沒耐性等待,總是下課鈴響即呼嘯飛奔而去,獨留他在教室裡。
這些年他獨居蘭潭側的別墅社區,環境是好的,房內卻雜亂不堪,按摩床早已雜物堆積。我找了垃圾袋,毫不客氣把發霉的土司,熟爛的水果,過期的舊報紙,皺縮四散的發票….全丟了進去,清出一大包待丟垃圾,邊洗碗邊數落他把自己淪入一個生病的環境。阿偉沒抗礒,閒閒坐著聊天,只辯解因車禍身體不舒服沒力氣清掃。他的藥袋子散在客廳與床上,電腦也積塵甚久。我找他去散步,社區裡有位姐姐介紹金山有一處潔淨道場,要他去安靜休養,我看著風光明淨的道場相片,想想他積塵已久的發霉租處,力勸他北上休養,我會去看他。
移居金山的話題,持續了一年,他終究是沒動作。我請三姐找個清潔工到阿偉家打掃,但他沒開門,客氣說真的不必麻煩了。電話裡他說身體好多了會自己打掃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段時間已經開始酗酒了。但打電話給我時多半頭腦清晰,話題一樣重覆,想北上,未果;想女兒,未見。倒是他的腦麻帶來的肢體影響似乎未如醫生所言會隨歲月加重,反而被他的努力一步步緩慢克服了似的。他的說話明顯清楚多了,腰幹也日益挺直──雖說這個些微好轉的比較級,橫跨了整整三十多年啊,緩慢不易察覺,但終究是鼓舞人心。他出示一罐罐長期服用的健康食品,聽來簡直像仙丹,好心人士提供。他努力站直了,也真奇蹟式地背脊日愈挺直,雖然還是扭曲的,但整個人卻真是變高了,長出一點分量。我看著他仍清秀童稚的顏面,以及日漸發福的體態,於是和他認真討論起飲食控制,莫要長太胖了給身體過重的負擔等等,像是未來還很久。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
阿偉死於酗酒的肝硬化及其他積疾已久的病弱。九月底,警察經鄰居通報破門而入,他已停息多日。警察在遺留的手機裡找到我的電話,來電詢問是否知道如何連絡他的家人。我不知道。我通知了其他國小同學,畢業三十年,我們因為阿偉而再度相聚。
今天早晨,是我的國小同學李孟偉的出殯日。願他終能離苦得樂。
2012年7月11日 星期三
花蓮來的蓮花
這是花蓮來的第三朵蓮花。
圖右是前一朵欲長眠時被浮萍暫時擋住,在清晨日照下稍停留了一時半刻,然後就安靜地沈入水中了。
六月底到花蓮,民宿主人劉先生從頂樓小池裡順手撈出幾株冒芽荷葉相贈,囑我一路保濕拎回台北移種陽台。
返家一週後,陽光初露的清晨,第一朵蓮花娉婷綻放,不可思議的澄淨清爽。
猜想是蓄蓮的盆子窄,花無以深植,故而長成的亦只是幼蓮,花瓣全開了直逕還不到十公分,但色澤香氣都異常美好清淡。
我初養睡蓮,每日照看、相見兩不厭,心中十分稀奇又好奇。
盛暑裡,她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慢慢慢慢舒展身心,至七八時才充份綻放,一過午就漸次收傘,約莫至二三時就輕輕合瓣睡了。日復一日,每日睡足了再怡然開展全新的清芳,自在從容,從不趕工。
花開盡了,也不萎、不謝、不凋零、不顯老態,就只是花莖日漸斜垂入水,至深眠於水裡,安靜化作養份。
幾乎是同時間,下一朵蓮花又開了....
2012年7月9日 星期一
20120424小廚日誌
2012年6月20日 星期三
20120530孟山都南瓜
從花蓮回來,痛下決心,一舉除去陽台上起勁攀延的南瓜。
都是孟山都惹的禍!
[@more@]
種菜至今,我不曾使用市售種子,陽台和頂樓的各式容器裡,若不是朋友院子裡順手移株而來,就是平日蔬果吃什麼種什麼。養成好習慣,切菜葉下鍋前要預留根莖,或是吃淨果肉也要曬乾種子,總之是取其自然生養,生生不息。
頂樓花草,咖啡龍眼二株幼樹已然個頭平肩,蓊然壯美可觀;薄荷九層塔愈採愈發,簡直是捨己救人式地再生能力驚人;葱蒜爭先恐後冒芽一週後就萎荿隨意地賴活至今,雖未成年但看來也不會早夭;白苦瓜山苦瓜從來不曾種活過,倒是隨著苦瓜籽順手撒下的四顆南瓜籽,經過四月初連續二場春寒來襲的墊伏後,全數都發了芽,且日漸生猛有力,葉面雖不翠亮且觸手刮人,但才長了一個多月枝葉早已溢出花盆,且張牙舞爪勢不可擋,頗具掠奪性地吃土壯盤,我見一旁的空心菜被擠得無處容身,狀似茂生的南瓜葉卻略有乾痿,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到花蓮,忙就教農業達人兼手作工小江。
只見小江眉頭一揚:「你是去買種子來種的,還是吃完南瓜後留下的種籽?」
「呃,就,菜市場買來的南瓜吃完後種子就丟到土裡…..」
「那糟了!」英明又英俊的小江立時鐵口直斷:「市售南瓜多半是孟山都基因改良種,種籽只長葉不長果!」
轟!
萬沒料到,惡名昭彰的跨國農業生技公司竟一腳踩進我小小盆裁式的菜園!!
太震驚了!!!
我早閱讀過孟山都如何枴騙貧農,政商勾結,壟斷掌握了全球逾七成的種子市場佔有率,也早知道基金改造不為生養更好的糧作而只為財團根本性地獨佔市場,使賣相肥美的蔬果永遠帶有無以自然傳播的缺陷基因,農人無法使用自然生物循環以培育下一代的方式務農,而被迫非向孟山都購買種子不可。壟斷與獨佔,資本主義最惡質也最必然養成的大怪獸。
沒想到,那幾顆金黃澄透的美麗南瓜,竟也早就被竄改了基因註定只有一次性的使用價值,無以為後。
怒火中燒。我對跨國企業的仇恨只能先斬草除根再說。
我娘總對光長葉不開花結果的植物,頗有歧視。若沒花無色,媽媽就日日叼唸欲除:「哎唷種這個無效啦,種這是要作啥米……。」頂樓陽台的油綠觀景式或香草類植物,總經我一再護衛,才免遭生我育我的娘親毫不留情的毒手砍殺。
現在輪到我了,圖片裡的南瓜葉已被我連夜拔除,空出位置……種什麼呢?我把冰箱底層的蕃薯、馬鈴薯翻出來泡水,就種自體成長不靠種子的植物罷。但心中不無忐忑:會不會,這也是孟山都馬鈴薯……..
2012年5月4日 星期五
20110808客套話
樹:媽媽,你老了。
我:咦?你的同學不是都以為我還不到三十歲嗎?
樹:這只是客套話,你聽不出來嗎?
我:我相信小朋友的真心誠意。
樹:誰會那麼直接說你看起來就是中年人?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這是去年的對話。
小樹是個實心眼的小孩,自小不知粉飾太平。我只好履履跌倒。唉。
我:咦?你的同學不是都以為我還不到三十歲嗎?
樹:這只是客套話,你聽不出來嗎?
我:我相信小朋友的真心誠意。
樹:誰會那麼直接說你看起來就是中年人?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這是去年的對話。
小樹是個實心眼的小孩,自小不知粉飾太平。我只好履履跌倒。唉。
2012年4月27日 星期五
20110217西門町(之一)
小樹長大了,有隱私權概念,一些生活小事,我津津有味記錄下來,但覺尊重她不好公開。這二天從舊檔案裡找出一些已過期的小樹誌,時序有點倒流,就慢慢貼上吧。當然是經過過濾,那些,她註明是「秘密」的事,還是留住不表了。[@more@]
小樹愛西門町,閃閃發光青少年,步行道上有畫著悽厲彩妝的年輕女孩玩弄行人,還有吹笛小丑隨意擺攤,捷運出口且有二名年輕歌手自彈自唱賣著新壓好的單曲CD。
那一次,我拿了二張「台北星期天」首映場的電影票,匆匆拎了小樹趕到西門町,我們遲了,但延途這樣稀奇好看,她依依不捨盯著二個扮成吸血鬼及僵屍的攬客店員,哎聲嘆氣沒有帶相機啊不然小免小君她們看了一定好稀奇啊。
之後她不時叼叼念念要重返西門町,我也沒爽約找了假日帶她去晃盪,她又是悵惘又是興奮:「上次的吸血鬼沒來了啊?」原來這個嘉年華樂園刺激善變,這次錯過的不見得能再重逢。我們沿途遊蕩,我示範了買零嘴、喝印度奶茶等稀奇古怪玩意,又到刺青街流漣忘返,我津津有味和煙霧中宛如黑道大哥的老板,再三探問圖樣、價錢,小樹像個小管家一旁硬拉著我走人:「不要再看了,爸爸會生氣啦!」、「走了啦,好恐怖,不要刺啦。」
我總氣她長手長腳已然是個少女模樣,但其實內在真正是個幼稚膽小的孩子,每每搭車必要鍛練她學會分辨站號、出口、路線,心中暗自期待她能獨自開發「自主出門」的獨立之路。
春節期間,大人們窩在客廳著聊天喝酒,表兄姐們決定脫離樹林小鎮到西門町逛街,皮皮面面糖糖埋頭玩戰鬥陀螺,只有小樹躍昇一級,和大學生兄姐們共同穿上酷酷的流行裝扮,我開車送他們到捷運站,且交待小樹要記得教兄姐們如何搭公車返家,這段亞東醫院捷運站返回樹林的38路公車,她早已搭乘數次,此次扮演主人,更要牢記在心。
當天,青少年們玩到入夜才回來,激動的小樹發下豪誓:「媽媽,我四年級的暑假,就要帶黃佩君一起去西門町。」
後來她拖了拖,說不敢,最後決定五年級好了,五年級我就要自己去搭車了。
2011年寒假就要結束了,黃佩君到家裡來寫功課,預計二天完成的作業提早作完了。小樹忽然多出一個開學前的假日,她於是大膽作了個決定:趁假期最後一天,帶黃佩君去西門町!
峰迴路轉,我只覺得是預期中事,沒什麼好擔心。當天她們的行程見「欺騙」一文,回家時兩人在捷運站轉公車,卻上錯了巴士,下車後向等公車的姐姐借了手機打給我,都快哭了:「媽媽,我不知道我們在那裡,司機要我們坐回去府中站,再轉藍38,但我不會坐…」我交待她們搭計程車回來,並請好心的姐姐幫她們注意計程車號。
那是小樹的獨立首航,我為她開心,但身邊其他大人們知道後都罵死了。
我囁嚅辯解:「可是我們小時候出門都不用大人陪啊。」
「那是在鄉下。你不知道,城市裡,真正可怕的是人嗎?」
「可是她們有伴,不是一個人…..」
「有伴也是小孩,真遇到綁架或壞人,另一個小孩也只會哭,你不知道嗎?」
「……………」
我啞口無言。真是個不懂事的媽媽啊,幸而她們平安歸來,這事只能說是冒險.....城市真不適合小孩居住啊。
小樹愛西門町,閃閃發光青少年,步行道上有畫著悽厲彩妝的年輕女孩玩弄行人,還有吹笛小丑隨意擺攤,捷運出口且有二名年輕歌手自彈自唱賣著新壓好的單曲CD。
那一次,我拿了二張「台北星期天」首映場的電影票,匆匆拎了小樹趕到西門町,我們遲了,但延途這樣稀奇好看,她依依不捨盯著二個扮成吸血鬼及僵屍的攬客店員,哎聲嘆氣沒有帶相機啊不然小免小君她們看了一定好稀奇啊。
之後她不時叼叼念念要重返西門町,我也沒爽約找了假日帶她去晃盪,她又是悵惘又是興奮:「上次的吸血鬼沒來了啊?」原來這個嘉年華樂園刺激善變,這次錯過的不見得能再重逢。我們沿途遊蕩,我示範了買零嘴、喝印度奶茶等稀奇古怪玩意,又到刺青街流漣忘返,我津津有味和煙霧中宛如黑道大哥的老板,再三探問圖樣、價錢,小樹像個小管家一旁硬拉著我走人:「不要再看了,爸爸會生氣啦!」、「走了啦,好恐怖,不要刺啦。」
我總氣她長手長腳已然是個少女模樣,但其實內在真正是個幼稚膽小的孩子,每每搭車必要鍛練她學會分辨站號、出口、路線,心中暗自期待她能獨自開發「自主出門」的獨立之路。
春節期間,大人們窩在客廳著聊天喝酒,表兄姐們決定脫離樹林小鎮到西門町逛街,皮皮面面糖糖埋頭玩戰鬥陀螺,只有小樹躍昇一級,和大學生兄姐們共同穿上酷酷的流行裝扮,我開車送他們到捷運站,且交待小樹要記得教兄姐們如何搭公車返家,這段亞東醫院捷運站返回樹林的38路公車,她早已搭乘數次,此次扮演主人,更要牢記在心。
當天,青少年們玩到入夜才回來,激動的小樹發下豪誓:「媽媽,我四年級的暑假,就要帶黃佩君一起去西門町。」
後來她拖了拖,說不敢,最後決定五年級好了,五年級我就要自己去搭車了。
2011年寒假就要結束了,黃佩君到家裡來寫功課,預計二天完成的作業提早作完了。小樹忽然多出一個開學前的假日,她於是大膽作了個決定:趁假期最後一天,帶黃佩君去西門町!
峰迴路轉,我只覺得是預期中事,沒什麼好擔心。當天她們的行程見「欺騙」一文,回家時兩人在捷運站轉公車,卻上錯了巴士,下車後向等公車的姐姐借了手機打給我,都快哭了:「媽媽,我不知道我們在那裡,司機要我們坐回去府中站,再轉藍38,但我不會坐…」我交待她們搭計程車回來,並請好心的姐姐幫她們注意計程車號。
那是小樹的獨立首航,我為她開心,但身邊其他大人們知道後都罵死了。
我囁嚅辯解:「可是我們小時候出門都不用大人陪啊。」
「那是在鄉下。你不知道,城市裡,真正可怕的是人嗎?」
「可是她們有伴,不是一個人…..」
「有伴也是小孩,真遇到綁架或壞人,另一個小孩也只會哭,你不知道嗎?」
「……………」
我啞口無言。真是個不懂事的媽媽啊,幸而她們平安歸來,這事只能說是冒險.....城市真不適合小孩居住啊。
2012年4月16日 星期一
20120416蟲害
我向來不怕蟑螂老鼠,唯獨對滑軟無節之物,有視覺上的顫慄感,光是盯著看就自腳底一陣麻意直沖腦葉,臉都僵了。不料橘黑多足蟲竟是愈挑愈多,根部爛痿的那株青葱週遭,竟整整清出五隻成蟲,附帶十餘隻幼蛹,細小的呈白色半透明狀,稍大些則乳黃褐暈如弦月。
害蟲!這就是害蟲![@more@]
之前媽媽整土時就對蚯蚓深惡痛絕,砍殺毫不留情,我奮力搶救大喊:「蚯蚓是好蟲!」一再解釋蚯蚓會鬆土,不吃菜,我娘半信半疑,厭其醜陋,我搬出網路知識大力遊說,她一時辭窮敗下陣來。但昨天九層塔遭蟲嚙,媽媽一口咬定蚯蚓必是凶手,怨我整土時心軟隨意假釋,以致嫌犯終成了個禍害!
幸而我在多足蟲行凶時破案,也算是洗刷蚯蚓的冤屈。
現在,害蟲與蛹一一破土而出,搜證結束,再來就是行刑了。今日天色略陰,樓頂涼淨,我正待斬首除根,不知如何就是下不了手。
想我與多足蟲共食青葱,實在很難分出誰有生存或掠奪的優先權。我畢竟不是專業農夫,也不靠這幾株青黃不接的葱蒜維生,蟲與我,二造的利害衝突確實未至你死我活的地步。多足蟲雖可怖,但除了這一堣十公分見方土壤之外,其他地方或其他花盆都沒有蟲跡,看來似乎沒有引疾成患的危機。它咬了半葉青葱,我就要連坐滅門,也不是很公道……..
想了又想,找了二片枯葉承載蟲蛹如小船,棄至屋外的水泥空地,臨近排水溝,如此處置似乎有點掩耳盗鈴,假慈悲。但也只能這樣聽天由命了!
後來競中在電話裡聽我形容,猜想可能是馬陸,我上網查看圖片,又像又不像。馬陸喜溼地(幸而有個小水溝),且以枯枝腐葉為食物。那麼,我看到它爬行於黃萎的根葉間是真的,但會不會是菜亡腐爛在先呢?人贓俱獲是真的,但因果與真相又是什麼呢?眼見未必為憑,現行犯恐怕還是揹了黑鍋。(好像在幫廢死發言哦)
2012年4月12日 星期四
20120216生日禮物
已經過凌晨了,生日的賞味期限已過,我才回到家。
小樹早已入睡,我的桌上擺著紅色心型的大卡片,還有一把透明小貓髮梳,以及包裝美麗的金莎巧克力。[@more@]
卡片上寫著祝媽媽生日快樂,正反兩面偌大的瓦楞紙卡片,小樹以黑色鉛字筆自在揮灑斷句奇異的甜言蜜語,兼雜她所認得的幾個美好表意的英文字,如love, happy, luck, 還有like(嗯?),像一個個散落跳動的親吻。我翻來覆去查看,沒有署名。但這個疏漏一點也不奇怪,小樹是獨生女,全世界只有她喊我媽媽,要誤認並不容易。
她說:「216是一個好日子,也是一個大日子喔!」我笑起來:親愛的,我知道了。真令人熱血澎湃啊。
小樹向來辭窮,作文常是一連串的「真的超好玩的」、「超好吃的」、「超好笑的」貧乏形容,省事為上,不求新意奇巧。她是那種,極其懶得花力氣複雜敘事或表意的女生(真沒料到啊,我履履吃驚於她與我的不同!)。大紅心卡片的這頁祝我天天黑皮,另一頁就大大寫著:「快黑皮吧…..Love you,生日快樂」,像是手上只有重覆形狀的積木,排來排去都是類似名目,買這麼大面積的的卡片簡直是自找罪受。
有趣的是,近幾個月來我在家實踐家庭主婦生涯,買菜作飯打掃成為日常生活,於是也多了使喚她的機會,例如洗碗啦裝飯什麼的。感知到這些互動中隱微變化的小樹,於是慎重寫下「做家事好」的字語,不知是鼓勵我再接再勵,還是懇請我把家事收回來自己做?總之,意猶未盡的她又加了個「做得好」的附帶讚語,像是獎賞我一顆星,或寬大地評了甲下之類。
亮晶晶的金莎巧克力和梳子都有典故。才不過二天前的情人節,她買了一盒心型的金莎與同學互贈禮物,我嘴饞,向她討糖吃被嚴辭拒絕了(「只吃一顆也不行哦?」、「不行!這是要給別人的禮物!」……),這是為娘的自討無趣,我也不以為意,但當場還是裝個受傷的表情逗她。梳子也是,二十元一把的平板單面梳,約十五公分長三公分寬,隨身擕帶方便且圖案可愛,小樹陸陸續續買了五六把,我想這麼多分一支讓我擺背包內側,還可以逢人炫耀是女兒給的(嗯,這才是重點啦),多溫韾啊。不料小樹不肯:「每一支我都很喜歡啊。」我這個超白目媽媽又碰了一鼻子灰。
現在,我吃著實在是太甜了的巧克力,指尖捏著那把只有我手掌大小、色澤透藍如海水般的梳子,除了梳齊瀏海髮尾沒多大功能但恰好適合我這懶人……..沒料到小樹真記得!
她的記得令我驚詫而感動。
父母真是好容易討好啊。於是次日早上我特地煮了咖啡、備了堅果甜食,到樓下和我娘瞎聊天,拉她關了電視去散步。初春的陽光正好。
2012年4月11日 星期三
20120411葱蒜大事
趁著寒流過後,陽光初露,我和我娘在樓頂清出幾個大花盆及保麗龍盒,揮汗整土。土很好,是潤哥和面面去年照顧獨角仙和甲蟲幼蛹的養殖土,肥沃鬆軟,我們堆放在陽台好幾個月,還是微潮而不結硬塊,我又將大樹的各式木屑夾灑在中層土壌,香氣隱隱。[@more@]
頂樓陽光足,媽媽每日最重要的洗衣晾衣大事,什麼衣架放在什麼材質的曬衣杆上、何種長短的衣褲翻面晾放在依日照挪移的位置…….盡皆井然有序,誰也別想妄想向她奪權。我若要掛曬什物,非經她指示不敢動彈;遇天雨我緊急上樓移衣入簷下,若壞了她的秩序,也要遭叼唸如萬惡不赦。唯靠牆處的花花草草,我得以與媽媽平起平坐,和平協議。
我愛種香草,如薄荷辣椒迷迭香;媽媽偏好色澤濃烈的花,如百合蝴蝶蘭。
至於我母女皆念茲在茲的可食可觀之物,則無一收成。例如木瓜,隨吃隨灑就生得又快又挺,但從未結果,後來我娘從市場婆婆媽媽處得到啟示:「這是公的,不會生!」當下狠心鏟除以空下大花盆再蓄新物,一舉翻轉她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又例如龍眼蓮霧,競中吃得快意便要囑我曬乾果核試種,一年間從小花盆換到深達半公尺的植器,三顆種子中有一棵龍眼成苗後長得特別爭氣,如今已盈盈有半人高,濃綠的葉子和初生的青芽混生十分美麗,我與我娘耐心澆水,每看每讚如心肝寶貝,但兩人心知肚明這水泥頂樓根本不足以承載樹成花開,且真等到長出足堪採食的果實恐怕還不止十年歲月。
還是種菜好了。我們互相叮囑著,一年又一年。兩個沒經驗的農夫,誰也沒敢大張旗鼓明著動手,唯有我偶而試灑了些書店裡買來的茼蒿波菜種子,每每都被勤於除草卻不諳良莠的媽媽給莫名斬首了,或是我惑於嫩葉青翆而照單全收最終被漫生的雜草天擇掉了,總之是沒一次順利收成。
如今媽媽從街頭巷尾聽來了葱蒜易植、且現成冰箱裡就可落土即種即養,這樣好康速成的事,我們兩個急性子O型女都躍躍欲試。只等天暖,我們整了地,各自從一樓及三樓的廚房角落,清出半袋快軟爛發芽的蒜頭、二把青葱切除炒菜爆香的正身只留一公分連著根鬚的白莖,一一翻土下種如插苗。
才二日,葱蒜皆有成,新芽在墨色的沃土上一一伸臂挺腰,也有那被蒜膜包覆著蜷曲歪長的,亦是生機勃勃。至今一週餘,我與媽媽每日照看如懷胎,有圖為證。
2011年2月22日 星期二
20110213欺騙
她拿了一支短小的米妮筆及粗糙小手冊給我看,粉紅色,我想這早已不是小樹喜歡的款式了,有點奇怪她為什麼要買?
「我沒辦法拒絕…..」她苦著臉。
[@more@]
「多少錢?」
「199。」更無奈了那表情。
「呼~」我的OS是:真坑人呀。但我沈住氣謹慎追問:「你沒說太貴了嗎?」
唉,三十元我都不會買呀,寶貝。
「我真的,沒辦法。」她又笑又搖頭。
故事是這樣的,寒假結束前,小樹決定與珮君共闖西門町。生平第一次,沒有大人陪伴自行搭車,她們兩人穿上最酷的新衣,背包裡有壓歲錢,順利搭公車又轉捷運,置身在青少年雲集的西門町,熱血澎湃,激動不已。她們看完4D電影,在佈置成盪秋千遊樂場的美式速食店吃完薯條,漫步在週日徒步區時,一名大學生向她們搭訕,一如我們在車站常會遇到的說辭,發問是為了推銷產品。
「她問我們是不是國中生,」小樹眼睛閃閃發亮:「我說我們才國小四年級,她就說:啊?才國小啊。」
我可以想像小樹和佩君被大姐姐搭訕時的驚喜,被誤認為少女時的得意。大姐姐掏出一枝短原子筆加不到掌心大的小手冊,分明大人一看就知是盗版的米妮鼠,但大姐姐說這是她們同學們自行設計的,她們是窮學生,利用寒假自立賺取一點學費。我以為這類的推銷術多半針對有餘錢的白領上班族、或善心的老人家,不料連剛領完壓歲錢的小朋友也不放過啊。
這一套文具材質廉價粗糙,若賦予愛心與同情附加值,一般大學生可能開口50或100元,以方便行人掏錢不必找。但友善的西門町大姐姐竟是很實際地先問她們身上有多少錢,老實的小樹與珮君於是誠實地招認各自身懷數百近千元的家當,雖然之前她們才好儉省地進了盪秋千餐廳也只點了薯條吃連飲料都捨不得叫。
賺學費的大姐姐很乾脆地說這一套文具要價199元。這麼友善的對話,殘忍地步步進逼,二套文具合計四百元的花費於她們實在是天文數字,可以喝十次印度奶茶,可以看四場4D短片....好捨不得啊,可是她完全沒經驗,不知如何脫身才好。黃珮君也是,她甚至當場向小樹借了二百元,一人一份都買了分明心裡嫌太幼稚太醜一點也不想要的商品。
「而且,」小樹簡直是抱歉地說:「那個姐姐的指甲有水晶彩繪。」
我以為她只是描述吸引她的美麗事物,忍不住往下追問:「你們兩個人怎麼不買一份就好了呢?這麼貴。」
「她說,你買了就是幫助人,要買就二個人都買,買就買了。」小樹好可憐地複述這些繞口令般的話,大人的語言詭辯術真叫小小孩難以招架啊。
「我真的沒辦法拒絕….」她一直說。
「我了解,真的很難。」我是真的知道。我也常不知如何回應只好掏出100元好脫身走人。但這樣的廉價粗糙商品,居然提高價碼賣199元,就真是見她們年幼可欺了。且她們才小四欸,我心中很是忿忿不平,盗亦有道,怎麼可以這樣。
我與小樹簡單交換了對行乞者、行騙者、打工生的各種現象的理解,分辨同情協助與「不好意思」被迫購買之間的差距。
「下一次再遇到這樣的事,你要怎麼說呢?」
「嗯,就說:對不起,我用不到?」她小心翼翼地演練。
「可是她說,」我試著沙盤推演:「我真的很窮,請你幫助付不起學費的窮學生。」
「那,」小樹像是鼓足了勇氣,總算說出真心話:「那你怎麼有錢去作水晶指甲?」
我想,這是她不敢明說的疑惑,是她對「真的無法拒絕」外的真實理解。她當場就看見了,只是不敢揭穿,怕傷人情感像是自己不該看見不該想。
「所以,你覺得她欺騙你?」
「嗯。」她抱歉地笑了,彷如犯錯的人是她:「但我不敢說。」
她尷尬地付錢了事,大人世界的欺騙真叫人難堪,小小孩還沒學會如何應對。我不知如何教她分辨差異,也不想令她從此處處提防失去信心,這難題,只能一路帶著走,且不一定愈走愈分明。
2010年12月10日 星期五
20101210語意
合唱團的團長給了小樹即時通,她開心、得意、津津樂道。
我說,你好勇敢啊,主動向團長表達喜歡的意思,也因此交了朋友。
[@more@]
維尼老師說:「你們本來不認識嗎?」
我代她解釋:「合唱團六十幾個人,只是互相知道吧,團長是六年級的學姐,小樹主動告訴她很喜歡她,她就留了即時通帳號給小。」
「哎喲,什麼喜歡,好噁哦。」小樹很快插話:「團長很漂亮,又很溫柔,我覺得她很好。」
我說你也很溫柔啊,她大笑:「哎喲,怎麼可能。」像那是個髒字眼。
「你覺得班長很好,那就是喜歡啊,」我反問她:「你和小免也很相愛,不是嗎?」
「不要說了!很好就很好,什麼愛啊什麼的。」
分明她與小免給彼此的留言都是一顆顆愛心光芒四射,手牽手要當一輩子好朋友,但顯然在這個年紀,赤裸的語言比任何實質情感表達都敏感。
語言真是費解的謎境啊。她步步為營,只有形容詞,沒有動詞。
我與小樹週末早上一起出門吃早餐,兩人各自帶了一本書,由她挑選一家咖啡廳。
我說,要不要找小免一起出來吃早餐?
「不要啦,她假日很難出來。」
「你們幾個好同學都不會假日約會哦?」
「什麼約會,好噁心。」
「像我們週末早上約會啊,這不是約會是什麼?」
「就是一起玩,一起玩就好了啊。」
嗯,約會也是敏感字,太多約定俗成的定義。一起玩準確多了。
同學們給她的紀念冊上,常有人寫「大正妹,男友多多」的字眼,我想正因為字眼刺激,所以好笑好玩吧。
小樹從小就不是小甜心類型,我愛擁抱、愛親吻、愛說「我愛你」,她總是發窘地笑,深怕別人聽到。但她喜歡邀請我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走路,那是她的愛的語言。
20100930改變的條件
(字數有限,刪了又刪。本文原刊登於2010/09/30中國時報第二版)
[@more@]
移動與勞動,從來就與人類求生存緊密相隨,拜科技發展之便,網路、交通工具都能迅速帶著人們遷移至過往不可夢想之處。逐水草而居,無需申請簽證,原就是人身自由的一部份,但隨著民族國家分立、國界日漸森嚴,自然人跨越國界的遷移,不免遭逢人為制度的重重壁壘。
全球化的浪潮中,跨國遷移管道的有條件開放,促使貧窮國家的勞動力快速商品化,以勞力輸出為國家賺取外匯、解決失業問題;另一方面,接收國則政策性壓低移工工資以挽留資本外移的腳步,同時填補社會福利的千瘡百孔。在台灣,公權力選擇性地設定疆界的管控條件,對於挾帶資本的遷移者,大方開放免稅免簽等優惠措施;而對於低階勞動者的流動,則施以各式管控關卡:嚴格的婚姻移民面談篩選、藍領移工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天羅地網捉拿「逃跑外勞」、加強辨識東南亞女子為人口販運受害人……不管是以保護為名、或以查緝為主,都不約而同指向特定國家、種族、性別、行業的外來者進行防堵與獵捕。
九0年代起,大量輸入台灣的藍領移工,帶著自由的人身遠渡重洋來履行定期勞動契約,但他們入境後立即面對各種不自由的制度捆綁: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嚴格的居留年限、費用高昂的私人仲介、家務工被勞基法排除….等,形成集體移工遭受奴化的客觀條件,勞動權益受到嚴重剝奪。在這個全面討好資方、極端扭曲的廉價移工市場,開放聘僱的「自由」是雇主的專利,「不自由」的限制則只束縛移工:不能換老板,所有的勞資協商都不可行;不能換老板,就是單方面的忍辱吞聲。國境空間開放移工進入,時間上卻切割「三年一期」快速汰換,台灣政策只撿取移工最年輕力壯、完整好用的勞動時期,不讓移工有機會轉化為長期留置的公民。居留期限形成勞動控制與階級分化的利器,阻斷其對公共事務參與,也切除與本地工人的結盟關係,更抑制移工的集體反抗力量。遷移者的勞動權受到不平等的對待,其社會權與政治權也一併被瓦解。
立法開放移工來台前,本地企業主曾以「產業外移」為威脅,要求台灣政府輸入廉價移工。二十年過去了,歇業關廠、資本外移的速度不曾稍減。近來台灣政府為吸引台商回流,粗暴強制徵收農地以廣建工廠、迫老農無田可種,馬總統且高調規劃「自由經貿特區」,推動特區內的移工薪資與基本工資實質脫鉤、並放寬數量上限,貼心為已然全球佈局的海外台商鋪妥「回流」之路,藉特區內大幅降低土地及勞動成本,為大企業主訂作島內殖民地。許多自許為自由派的經濟學者,此時紛紛在媒體上響應政策,誇言應讓移工薪資回歸市場機制,不設基本工資底限。但他們卻不面對,移工來台從來就不是自由的!藍領移工的居留權受控於限業、限量、限雇主的勞動契約,幾近動彈不得。談「自由」,不能只取對資方有利的一半,罔顧剝奪移工自由的另一半。若要真正回歸自由市場,就應該正常化移工居留資格、取回自由轉換雇主的權力,以保障其安全遷移。
揭露台灣移工政策的內在矛盾,並非暗示只要全面開放自由的勞力市場,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那也不過是把移工放置在和本地工人一樣的被剝削處境),而是要打破「假自由」的迷思,正視這套「新奴工制度」如何構成。國籍與種族的劃分,恰好遮蔽了權力結構的真相。我們對這些來自東南亞、與台灣有類似被殖民的歷史與爭戰遺痕的左鄰右舍們,只有防堵,沒有好奇;只有排除,沒有興趣。
二十年後的台灣社會,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民族國家還是世界主流嗎?
二十年後,還有多少無國籍、無戶籍的黑戶,持續勞動而沒有醫療權?
若我們期待社會的改變,是翻轉既有的權力結構,由身處弱勢、邊緣、底層的人,得以公平發聲,得以參與決策,有機會決定攸關自身命運的政策,並共同承擔後果。那麼這個改變的歷程勢必要從下而上,從基本的練習發聲開始,從底層人民學習拿回權力開始。集體前行,又如何能夠貪快?若要求改革的「效率」,不免寄望「權力」代行。為求一夕變天,台灣社會已經付出很大的代價,將權力讓渡給部份強人,只求快速翻身,不料帶來的是出賣與背叛!但出賣與背叛,早在人們將權力經由選票輕易讓渡給政客的同時,就已經註定了。自己學習作主人、作決定,其實就背負了很大的責任與壓力,是一個時刻無法放手的功課。進一步,我們終究得追問:誰,才有資格參與作決定呢?
異質化的移民,應該是一個社會進步的正面力量,而非負擔。從移工主體出發,「弱勢」是處境,而非本質。正是不當的制度設計,陷令他們置身弱勢處境,飽受剝削、無以發聲。但個別的移工莫不是儲備膽識、飄洋過海以改變現況的積極行動者,他們不是等待救援的一群,而是奮力撐出遷移條件的開拓者。
台灣引進移工二十年了,第一線的移工團體漸次集結為「台灣移工聯盟」,我們所提出的訴求多半是暫時性的,配合現階段國界控管下,工人力量所能引發社會對話的程度。除非基層組織累積更大的社會力,足以撼動現行制度,打開人們對勞動與移動的政治想像,也許不是二擇一式的國籍認同,也許是自由地在邊境上遊走、勞動、不落籍一地的互助生活,不受歧視性政策的控管,超越國籍與種族的劃分,公共政策的決定權屬於所有生產者與勞動者……。美好的自由夢想,終究要一步步從弱勢處境的人得以培力組織開始,從而促使優勢地位的人減少一點因循偏見,增加一點想像力。
[@more@]
移動與勞動,從來就與人類求生存緊密相隨,拜科技發展之便,網路、交通工具都能迅速帶著人們遷移至過往不可夢想之處。逐水草而居,無需申請簽證,原就是人身自由的一部份,但隨著民族國家分立、國界日漸森嚴,自然人跨越國界的遷移,不免遭逢人為制度的重重壁壘。
全球化的浪潮中,跨國遷移管道的有條件開放,促使貧窮國家的勞動力快速商品化,以勞力輸出為國家賺取外匯、解決失業問題;另一方面,接收國則政策性壓低移工工資以挽留資本外移的腳步,同時填補社會福利的千瘡百孔。在台灣,公權力選擇性地設定疆界的管控條件,對於挾帶資本的遷移者,大方開放免稅免簽等優惠措施;而對於低階勞動者的流動,則施以各式管控關卡:嚴格的婚姻移民面談篩選、藍領移工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天羅地網捉拿「逃跑外勞」、加強辨識東南亞女子為人口販運受害人……不管是以保護為名、或以查緝為主,都不約而同指向特定國家、種族、性別、行業的外來者進行防堵與獵捕。
九0年代起,大量輸入台灣的藍領移工,帶著自由的人身遠渡重洋來履行定期勞動契約,但他們入境後立即面對各種不自由的制度捆綁: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嚴格的居留年限、費用高昂的私人仲介、家務工被勞基法排除….等,形成集體移工遭受奴化的客觀條件,勞動權益受到嚴重剝奪。在這個全面討好資方、極端扭曲的廉價移工市場,開放聘僱的「自由」是雇主的專利,「不自由」的限制則只束縛移工:不能換老板,所有的勞資協商都不可行;不能換老板,就是單方面的忍辱吞聲。國境空間開放移工進入,時間上卻切割「三年一期」快速汰換,台灣政策只撿取移工最年輕力壯、完整好用的勞動時期,不讓移工有機會轉化為長期留置的公民。居留期限形成勞動控制與階級分化的利器,阻斷其對公共事務參與,也切除與本地工人的結盟關係,更抑制移工的集體反抗力量。遷移者的勞動權受到不平等的對待,其社會權與政治權也一併被瓦解。
立法開放移工來台前,本地企業主曾以「產業外移」為威脅,要求台灣政府輸入廉價移工。二十年過去了,歇業關廠、資本外移的速度不曾稍減。近來台灣政府為吸引台商回流,粗暴強制徵收農地以廣建工廠、迫老農無田可種,馬總統且高調規劃「自由經貿特區」,推動特區內的移工薪資與基本工資實質脫鉤、並放寬數量上限,貼心為已然全球佈局的海外台商鋪妥「回流」之路,藉特區內大幅降低土地及勞動成本,為大企業主訂作島內殖民地。許多自許為自由派的經濟學者,此時紛紛在媒體上響應政策,誇言應讓移工薪資回歸市場機制,不設基本工資底限。但他們卻不面對,移工來台從來就不是自由的!藍領移工的居留權受控於限業、限量、限雇主的勞動契約,幾近動彈不得。談「自由」,不能只取對資方有利的一半,罔顧剝奪移工自由的另一半。若要真正回歸自由市場,就應該正常化移工居留資格、取回自由轉換雇主的權力,以保障其安全遷移。
揭露台灣移工政策的內在矛盾,並非暗示只要全面開放自由的勞力市場,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那也不過是把移工放置在和本地工人一樣的被剝削處境),而是要打破「假自由」的迷思,正視這套「新奴工制度」如何構成。國籍與種族的劃分,恰好遮蔽了權力結構的真相。我們對這些來自東南亞、與台灣有類似被殖民的歷史與爭戰遺痕的左鄰右舍們,只有防堵,沒有好奇;只有排除,沒有興趣。
二十年後的台灣社會,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民族國家還是世界主流嗎?
二十年後,還有多少無國籍、無戶籍的黑戶,持續勞動而沒有醫療權?
若我們期待社會的改變,是翻轉既有的權力結構,由身處弱勢、邊緣、底層的人,得以公平發聲,得以參與決策,有機會決定攸關自身命運的政策,並共同承擔後果。那麼這個改變的歷程勢必要從下而上,從基本的練習發聲開始,從底層人民學習拿回權力開始。集體前行,又如何能夠貪快?若要求改革的「效率」,不免寄望「權力」代行。為求一夕變天,台灣社會已經付出很大的代價,將權力讓渡給部份強人,只求快速翻身,不料帶來的是出賣與背叛!但出賣與背叛,早在人們將權力經由選票輕易讓渡給政客的同時,就已經註定了。自己學習作主人、作決定,其實就背負了很大的責任與壓力,是一個時刻無法放手的功課。進一步,我們終究得追問:誰,才有資格參與作決定呢?
異質化的移民,應該是一個社會進步的正面力量,而非負擔。從移工主體出發,「弱勢」是處境,而非本質。正是不當的制度設計,陷令他們置身弱勢處境,飽受剝削、無以發聲。但個別的移工莫不是儲備膽識、飄洋過海以改變現況的積極行動者,他們不是等待救援的一群,而是奮力撐出遷移條件的開拓者。
台灣引進移工二十年了,第一線的移工團體漸次集結為「台灣移工聯盟」,我們所提出的訴求多半是暫時性的,配合現階段國界控管下,工人力量所能引發社會對話的程度。除非基層組織累積更大的社會力,足以撼動現行制度,打開人們對勞動與移動的政治想像,也許不是二擇一式的國籍認同,也許是自由地在邊境上遊走、勞動、不落籍一地的互助生活,不受歧視性政策的控管,超越國籍與種族的劃分,公共政策的決定權屬於所有生產者與勞動者……。美好的自由夢想,終究要一步步從弱勢處境的人得以培力組織開始,從而促使優勢地位的人減少一點因循偏見,增加一點想像力。
2010年11月3日 星期三
20101103花錢
阿舅最愛調侃她:小樹好小氣啊。
她常常賴在二樓阿舅家,共用皮皮的食物與玩具,有時二小和阿舅一起出門買零嘴,小樹經常是不肯花錢的那個人。相較於慷慨贈予的皮皮,小樹不免顯得太斤斤計較。
她自小不虞匱乏,不知為何還這樣小心翼翼,且毫無勉強、悲情,她對金錢也不貪多,受饋時自在,花費時則得免則免,彷彿節制帶來樂趣。
[@more@]
我向來不喜浪費,對小孩的貪心,總覺得父母不應有求必應,要她自己付出部份代價才是,考量過了,也願意,那就二話不說。至今,小樹慷慨允諾自費買的大筆支出只二項:花式溜冰鞋、魔王變身腰帶。
前者要價五千餘元,後者一千多大銀。但前項支出是從郵局的壓歲錢戶頭,由媽媽代為一次提領,見不到錢進錢出,自然沒什麼損失感。變身腰帶則是她自己從存錢筒裡一百五十地清出來、零存整付的,讓我首度見識她的投資氣魄。
小二時,我們一時興起加入了公園三姐妹的花式溜冰課程,買了硬皮專業溜冰鞋以支撐跳躍與旋轉的衝力。小樹身形美麗,手腳修長,雖然技巧不足,但耐摔擅跳,即便多次捉不到竅門,還是溜得有模有樣,玩得開心盡興。
後來她因技藝無以精進、不願承受壓力而中途停了溜冰課,我們就再也沒去公園溜冰了。
花式鞋堆在倉庫裡蒙塵,令人神傷。問她後悔嗎?當然不!
今年春天,小樹心心念念要買一條魔王的變身腰帶,網路要價一千多元,所有大人皆曰不值得,唯她咬了牙就是要買。著實令我寡目相看。
魔王變身腰帶應該是電視卡通點燃的購買欲望,她不是那種會受廣告蠱惑而賴在商店不走的小孩,對外界流行事物,有一定節制的免疫力。忽然有一日,她主動指名要到台北101買變身腰帶,喝!101!!我打心底不願意,但著實好奇她到底想要什麼。所以特地飛車去看在世貿大樓加班的二姐,順便去101地下室買乳酪、逛玩具店,心中暗自啄磨萬一她鬧著要買,我非想個說法抵制到底才行………小樹很快找到變身腰帶了,鬼王的、什麼帝的、但就沒有魔王,她不打折扣,轉了二分鐘,決絕走人,毫不留戀。
這樣結束了嗎?沒有。她主動上網找,要價一千四百多元,什麼?我瞪大眼,全力阻擋,但小樹平靜地電請網購達人小乖阿姨幫她訂貨,清空存錢筒,一毛不減地交錢領貨。
所有的大人,包括我,看到傳說中的魔王變身腰帶,都不約而同地說:「什麼?就這樣子啊?」
小樹架式十足作出變身之姿,一手緊扣腰帶,一手帥氣揮袖,我們只聽見難聽的電子雜音,腰帶上的塑膠小燈略閃二閃,大人們面面相覷:「啊?那裡變身了?」
「你不懂啦!」
小樹得意地旋身而過,只有皮皮露出崇拜羡慕的眼光。
一如所料,變身腰帶的熱度不到一個月,那原就是要炫給同儕看的東西,她的社交範圍小,沒二天就秀完了。有一陣子,我帶她出門,她背包沈重,原來都是偷偷塞了腰帶,在陌生人面前假作無意間拿出來把弄,要惹人主動詢問。但偏巧這腰帶沒一個大人覺得希奇,若非天天守著電視卡通的現代兒童,沒人知其閃閃發亮的身世。故而從不曾引起讚嘆驚奇。久了,也就被收入冷宮,再無人聞問。
我問她:「魔王變腰帶壞了嗎?」
「沒有啊。」
「在那裡?」
「房間。」她的眼光仍是閃亮,帶一朵自負的笑意。
「都沒看你在玩了。」我嘟嚷著:「應該是不要了吧。」
「小樹,」皮皮熱切地插嘴:「你可以送給我嗎?」
「不要。」小樹得意了:「那是我自己買的。」
這玩具,就算值得了。她自己選擇,認真作了決定,也十分享受結果。
至於我,我只要承受奶奶的皺眉頭:「這什麼玩具這麼貴啊?真不值得。」
彷彿我是個沒算計的持家人,但我只消心平氣和說:「這是小樹自己出的錢哦。」就像是過錯轉移了。
風頭一過,變身腰帶再也沒出現了。但小樹不後悔,她花錢自有選擇,不怨不悔,令人敬佩。
2010年10月14日 星期四
20101014存錢
小樹愛存錢。
週日我從TIWA帶她回家,走經炸雞攤,她說:「我肚子好餓哦。」
「等下回到家就有晚餐啦。」我想著要不要先打電話回家點餐,嗯,大樹煮的麵天下無敵。
「我們好久沒吃薯條了。」小樹哀怨地說。
[@more@]
我不動聲色。
她又說,遣詞用句很小心:「以前,有時候你們都不在,素梅阿姨會帶我去買一點炸雞、薯條,當晚餐吃欸。」
「哦,你是過敏兒,不能常吃炸的。」
「我沒有常吃啊,」她抗議,又氣弱:「好久沒吃了。」
我繞去ok商店繳TIWA的電信費,回程,又經過一次炸雞攤。
小樹顧盼難捨,但招術用盡,吶吶無以置一詞。
我說:「好吧,你去買薯條吧。」
她一喜一疑:「……我出錢哦?」
「是啊,是你要吃的啊。」
「我沒帶錢。」
「我有,我借你。」我掏出錢包。
「嗯,那不要吃好了。」
「才二十元,我借你啦。」
「不要了。」
每週五十元的零用錢,我一點都不擔心小樹濫用。她一點一點存起來,每次要買什麼都還是冀望我們付帳。
「小樹,你有零用錢,你可以自己出啊。」我把銅板塞到她手中。
「還是不要買好了。」她堅決回拒。
這個小氣鬼。分明我總是、常是、沒什麼原則地不忍心向她討債,最後也就請客了,小樹卻還是不肯貪欲冒險。
「小樹,你的錢存起來要做什麼啊?」天地良心,我只是順口問問。
「買房子。」她不假思索。
嚇!
這是她與小兔的心願,十八歲,兩個人希望可以買一幢房子,共同居住。獨立自主,相親相愛。
房子有多貴?小樹沒什麼概念,一千萬和一萬對她來說同樣是天文數字。但她儉省著一點點存著錢,在鐵筒裡丟下十元五十元的硬幣,心滿意足地數著她的成就:「有九百三十元了!」似乎離夢想又更近了一點。
大樹想測試她「賺錢」的欲望與行動力,說考試一百分給五十元好了(唉,我閉上眼睛,不忍卒睹,父母的墯落啊),小樹絲毫不受激勵,她沒有爭取「開源」的行動力與欲望,安心冀望老實「節流」以累積資源。自立自強,堅忍不拔。
我心中暗暗嘆氣,資本主義洪流裡,恐怕這個刻苦存錢的小樹,終究會發現長大與物價上漲常相左右,而她小心翼翼涓滴匯聚的一點零錢,終究,終究只能心碎地見證了房價的高不可攀。
訂閱:
文章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