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總算,掉第二顆牙,在下牙床,新牙如害羞的初芽,欲冒不冒。我們爬上頂樓,架上梯子,讓小樹手持那顆如貝殼的小牙放手擲去,聽見如落石敲地的聲音在屋頂上輕響,我們如中彩券般歡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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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口好牙,約莫從七、八歲換完乳牙後,我就不曾為牙齒上過醫院。我的齒列整齊,手拔不動、拆不開的東西,牙齒一咬就能生效。它且從不脫落、發疼、生蛀,連長智齒都無聲無息就自行妥貼安置好了。
怪的是,我老作掉牙齒的夢。各種不同款的掉牙,搖搖欲墜而牽一髮動全軍的、大量雪片一樣崩裂落下而雙手捧接不及的、這裡那裡脫落空洞而心中只哀傷想著金色銀色的假牙可有多難看……..現實生活裡不曾經歷的,夢裡唯過無不及。夢得多了,甚且自成另一組記憶,有時又夢見掉牙了,夢中的我驚惶之餘尚有心力想著:「看吧,上次就夢過了嘛,這次總算是真的了!」像是一個自我咀咒的預言終見成效。清醒時暗叫好險。
小樹幼時嚴重酗奶嘴。我與大樹管教方式不一,時而嚴厲斷戒,時而隨意由她,新手父母廣納各方意見更加猶豫不決,拖拖拉拉到小樹三歲多還成天咬著奶嘴。她那時個性彆扭,一般成人極難靠近她,加上她很晚才習會說話,表意全完停留在原始階段,奶嘴多少也成為她隔離外界溝通的一道護身符。小獸。
幸而奶嘴並未擠歪她的牙床(原來我一直擔憂的很膚淺啊只是這個),乳牙很漂亮小巧地一一站好。班上同學就我來看,一開口都是不及格的黑蛀、缺露,唯獨小樹一口整齊的乳牙,多麼美麗。
但暑假都快過去了,小樹就要升小二了,好些同學早就換了大半牙齒了,唯她像是密封了齒輪似的,心智與牙齒一般都很幼稚。
「你怎麼牙齒都不換?還沒長大嗎?」像是對植物說話催它生得好,我也想催眠一下小樹,看是不是心念動了,牙齒才催得動。
「我長大了!我九歲了。」她總是把年紀自動增值。
「可是大家都一直掉牙齒、換牙齒,你怎麼不會呢?」
「可能是,我就是奇怪的女生吧。」她絲毫不以為意,甚且有點得意地說:「像是,我一直在跌倒、撞到、碰到,一直在受傷。」
「還有那裡怪?」我的os: 我也一直是這樣啊......
「像是,人家覺得臭臭的不喜歡的味道,我很喜歡。」
「像什麼味道?」
「瓦斯啊、對面阿伯的工廠的味道啊,汽車的味道啊,海水的味道啊。」她露出整齊的乳牙:「我都很喜歡。」
「嗯,是很怪。汽車的排氣味我一聞都快暈倒了。」
「還有,我本來不喜歡看書,但有時看看看就很喜歡看了。」
「這不怪啊,我也很喜歡看。」
「我知道啦。」她很快打斷我,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還有,我在家裡不喜歡做家事,到學校就很喜歡做。」
「這才不怪咧,你們很多同學也是這樣吧?誰在家很愛做家事的?」
「嗯,對啊。」
「那牙齒怎麼辦?」
「好啦,會換啦。」
嗯,我也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必煩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