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佐料都不必加,真的很好吃!」這位大廚師說。
我脫掉毛手套,一朵朵小椰花倒出來就當作零嘴吃了起來,啊,如此原味清甜!至今難忘。[@more@]約莫一年後的現在,我看著他電傳來的幾幅新舊油畫,色彩如此飽滿流暢,構圖這樣迂迴張致,我的舌尖唇角不自覺回到那冷天裡的爽脆蔬菜味,清朗微甜,溫厚不膩。我自十五歲便認識魏禎宏。那時我們都編校刊,初見面時很有點文藝青年的故作姿態,彼此偵試著。他長我一年,樣子長得白淨清爽,能文擅畫,看似高手,更讓人提防三分。可這人一開口,完全是個沒心眼的孩子,半點沒打算裝聰明,當下就把文藝青年的格調破了功,我也才對他自在起來,私底下喚他「小童」,彷彿要去性別了才能作得朋友。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一直到他赴法讀書前,我才有機會再見了他的畫。那時他的版畫技巧已十分純熟,意境天真誠懇,如夢似幻的憂悒與不安,連死亡都花朵盛開。黑白分明,多年不變,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少年小童。他到法國十幾年間,藉由書信,我們似乎才比較熟稔。我開始收到他寄來的油畫相片,飽滿的色彩,每個畫面都有故事。創作裡的專注,呼之欲出。我心裡想:「嘿嘿,這小童可怎麼再寫小說啊?繪圖裡,想像與曖昧無限大,說不完。」果然一才不能二用,自此不再看他分心寫小說。
就我來看,三十歲之前,魏禎宏的畫經常是華麗的,生命力活蹦亂跳,有時不免太過張揚。一直到98年「黑色森林」的個展,我在台北的個展會場,好詫異地看見他大幅大幅的炭筆畫,這樣簡直是重體力勞動的一筆一畫,卻又好簡單的只是黑與白與直線條,大樹啊草原啊女體啊…..這才覺得他的畫筆安靜了下來。這樣的安靜,後來就一直出現在他的油彩裡了。因為心平氣和了些,他似乎才得以不疾不徐把各種人物安置好,百無聊賴的、慵懶的、淗氣的、無所謂的、精力旺盛的…….各種人,都得以進入他的畫框找好位置,各得其所。
以上自然都是我作為一名觀畫者的噫測──也許正反映了我自己心態的轉變也不一定。而更真實的接觸是,我在2003年的冬天暫居巴黎,才得以看見魏禎宏作為一名畫者,竟是這樣一絲不苟地努力、做工、創作、反覆練習。這著實令我驚詫。我向來以為,藝術多少是有點仗恃天分的,不可解的天生密碼,再多的人為努力也不可得,這才令人讚嘆、仰慕、無以挎貝之。特別魏禎宏的畫這樣華麗,不由令人聯想是某種優沃的個人特質,彷彿作品也不過是最後的錦上添花,不必太花力氣。可我在巴黎看到的小童,確真是一個簡單紥實、步步為營的創作者。他不貪心,也不虛華,他甚至是太認真、太有規律地工作了,創作之於他竟也像是除草(他偶有的打工機會)、縫項鍊(耶誕節前他自製來賣錢的小玩意)一般可預期的工作。他畫畫是這樣辛勤、認份,一點都沒有捷徑,天天畫、累積著畫,認真到讓我覺得有損藝術家天份的想像。在巴黎十幾年,魏禎宏的創作沒有斷過,打工維生也沒有斷過。除了搭車到城郊的畫室作畫,他就是帶小孩、油漆、搬家、翻譯、作餐….打工以謀生,平日也看表演也看展覽,累積點閒錢就跨出法國國界到歐陸其他地方玩耍。我總笑說,小童正是過著「一個完整的人」的生活:創作、勞動、生活、玩耍,不多不少,一應俱全。
他的畫,即便是個別人物畫,都像藏個未盡的故事,隱隱有個構圖上的張力在那裡。分明他畫中的人物性器官是這麼坦白不暐,偏偏你就是覺得陰陽兼俱,非男非女;而他的人與人的距離扭曲著,不管是無辜地睜著眼或神秘地閉上眼,你就是覺得有什麼發噱的事在默默發生,一轉頭彷彿就有人要笑出聲來了。可是他說,說得這樣輕鬆而沒有深度:「啊,我覺得這個手的姿勢很特別,想試試怎麼畫出來。」他像營造工墊基、灌水泥一樣,很講究練功夫,基本功紥實了,人物的流動看來才有點幽默感。嗯,我想這是畫筆揮灑自如後才有的「餘裕」,有餘裕,人物與構圖就可以多些從容與幽默,即便是幽微陰沈處、騷動不安處,都相對自在安靜了。
這是我看魏禎宏的畫,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