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18日 星期四

奇怪

家中唯一的孩子,大人們對她不免寵溺過度。小樹已隱隱然有些嬌生慣養的脾性,起床、吃飯、洗澡都要賴皮。這年紀,道理似懂非懂,溝通如飛鳥點水,轉眼不見蹤跡。

一開始,她學會平鋪直述:「我生氣了!」

但力道顯然不夠,且自我陳述並不構成挑釁或指責的對峙狀態,少了火藥味。

後來,她會說:「我不喜歡你了!」扳過我的臉,一個字一個字說,我用我的不喜歡懲罰你![@more@]

這幾個月來,她生氣時,主詞置換了,重重指向對手:「欸,你很奇怪!」

最後兩個字,用力加重音,兼含鄙視與忿懟。

「那裡奇怪?不吃飯才很奇怪!」我趁勢又塞口飯進她的嘴裡。

但她可以含著飯半天不下嚥,平心靜氣看卡通,不吃;在餵食的競賽中,有所求的父母永遠是輸家。我與大樹都嚴格要求她不吃就算了,不准再餵食,可爺爺奶奶如何忍心讓孩子餓肚子?一旦教養的天秤不一,所有的鐵腕、紀律都會失效。

我們的衝突節節高昇。

有時候,我厲聲指責:「怎麼有你這、樣、的小孩!」

她也氣,有限的字彙裡想出最惡毒的話:「你是很壞的大人,你不愛小朋友!」

這話有邏輯,也有殺傷力,我感興趣了:「我很愛呀。」

忘了要對罵。

「你不愛!」她加強口氣,一撇嘴:「你很,奇、怪!」

哈哈,這個三歲才開始說出句子的孩子,語言能力顯然還是遠遠落後於其他同齡小朋友(身邊有個天生伶牙俐齒、擅察言觀色的七歲柯南,小樹的笨拙無效、傻大姐性格顯而易見呀。)。她的脾氣這樣大,表達能力無法有效承接與轉譯,讓我們的對罵戰火毋寧更接近是西北雨,光有氣勢與聲量,無以成災。

只是我真是好奇怪,為什麼「奇怪」可以是攻撃的字眼啊?

2007年1月17日 星期三

爸爸不在家

至今,皮皮還是小樹的二姐妹,不時被小樹用絲巾、裙子、花布…打扮成阿拉伯女郎或神秘性感野貓,小男生甘之如飴。我只暗自叫冷,冷天裡幫他披上外套。

「你們還有幾姐妹啊?」我漫不經心地發問。

「七姐妹。」小樹不假思索。[@more@]

「三姐妹是誰?」

「三姐妹沒結婚。」她梳著娃娃的頭髮,並很聰明地用碎布作成一只時髦的頭巾。

「四姐妹呢?」

「四姐妹結婚了,老公死了。」她氣定神閒。


「對,他死了!」皮皮興奮呼應。

「五姐妹、六姐妹呢?」

「五姐妹有一個女兒,老公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小樹微笑著說:「六姐妹去上學,她也沒結婚。」

「嗯,我也沒看見七姐妹啊。」我小心地提問。

「七姐妹在台北,她有小孩,老公去上班,去很遠,我沒有見過他。」

小樹順口編織的故事中,媽媽和女兒是重點,父親則是個可疑的虛位,若不是住在辦公室沒回家,就是不見了、死了,沒有人想念他。

現實世界裡,我與奶奶面對孩子都是軟弱的人,假溝通說理之名,行退讓和平之實,小小孩很快就看清了局勢,自動耍賴、裝死、吃定你。我不得不承認是在這樣的結構下,大樹被迫扮演一個「嚴厲的執法者」的角色,經常在我與奶奶拿小樹一籌莫展之際,出面強力鎮壓她(啊,我不得不說:真有效啊!同時為大人因身體強大而掌握的單向權力,暗自吃驚不已。)。另一方面,大樹因應工作需求而中午起床、半夜回家的作息,也確實與小樹鮮有照面。

是因為這樣嗎?爸爸是家庭生活裡非必要、且易怒的角色(唉,我承認我選擇了一個討喜討巧的位置,讓大樹去發火。),小樹乾脆賜他缺席。

皮皮呢?皮皮的爸爸很花時間陪他,假日會為孩子設計行程出遊。但二姐妹的皮皮心甘情願追隨小樹的言行,成為一個「爸爸不在家」的支持者。

看關係,讓人心驚膽跳。

2007年1月11日 星期四

忘記

陪伴一個孩子的成長,最明顯的察覺,是「記憶」的痕跡逐漸深烙。

孩子們容易被新事物吸引,一轉頭,先前的淚水立即遺忘怠淨。所有的承諾,都可以賴掉。二歲以下的孩子,千萬別發傻地哄她:「沒關係,再買一個就好了。」、「不痛不痛,你看已經好了...」、「我明天再給你一個更大的!」等等無效的溝通,那是自討麻煩,隨著孩子在一個死胡同打轉。要當機立斷,變出新花樣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儘速忘記先前淚水執著的事物。[@more@]

那真是一响貪歡的美好日子啊,慢慢隨著小小孩開始「記得」,大人說話就要小心了,不可以欺騙,會自食惡果。

射手座的小樹,不算死心眼的小孩,可我不能忘記初聽她說起:「以前我...」時的吃驚,即使她說的不過是早上發生的事。慢慢的,昨天的、一個月前的、甚至她看著相片,會說起三年前的事。

小小孩學東西快,聽一次就記得了,但要忘也忘得徹底。

「小樹,你的腦袋裡放著什麼呢?」

「我在想啊,」她很快回答:「我想想想,腦袋裡就是好多好多事情。」

「你在想什麼?」

「不告訴你,」她的手指比著頭:「我有想的事會放在頭腦裡。」

「都不會掉出來嗎?」

「會呀,」她搖頭晃腦:「我會忘記。從頭腦掉出來的就忘記了。」

「你忘記了什麼事?」

她掩著嘴笑了起來,說:「以前,我小時候,我忘記我自己的名字了。」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你是小樹啊。」

「對啊,可是我忘了,我拿錯別人的課本。」

「你拿誰的課本?」

「陳小真。」

我從來不曾聽她說過這個名字。「為什麼?」

「我就忘記小樹了呀,我看到陳小真的書,我想說這應該是我的名字吧,就把書拿去寫了。」往事歷歷在目,她邊說邊忍不住笑:「然後老師叫我用橡皮擦把我寫的都擦掉,還給她。再把小樹的書給我。」

「你還會忘記嗎?」

「不會了。」找回名字的小樹很坦白的招認:「但我還是會忘記別的事。」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