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0日 星期日

20091220家人速寫


二張被摺得爛爛的作文紙,是課堂測驗卷,題為「我的家人」。

小樹劈頭就說「我的家裡有很多人」。猜想是三層樓共用一個出口,但各有門戶,空間上難以區隔或統編,且居住者有定期、不定期、來來去去,歸期難定,也實在難以算計,只能籠統帶過。

進入人物細描,她偷懶只寫了爸爸媽媽,下筆簡單:

爸爸喜歡做木工,我們家的椅子都是爸爸做的,爸爸生氣時像獅子一樣大吼大叫,有一次我沒寫功課,就被爸爸打。

我的媽媽很可愛,每天都對我笑咪咪的,媽媽就像我的姐姐,有空的時候都會帶我出去玩。」


時常陪小樹寫功課的二阿姨說:「小樹,你要怎麼寫我呢?」

小樹安靜地直視溫柔的二阿姨一秒鐘,坦白說:「不知道,我不太了解你。」

2009年12月12日 星期六

20091212上癮


有關小樹,她才九歲,但我有時抱到小嬰兒,竟立即生起「好懷念」的心情….

懷念那個再也不回頭的小樹,無以逆溯的時光之流。

她嗑奶嘴至三歲多,簡直是上了癮。用以安定害羞怕生的個性,也用以逃避不斷被大人要求開口說話的請求。

三歲起,我與大樹不時為如何戒斷小樹的奶嘴癮而爭執,莫衷一是。大人們政策反覆不定,這小樹於是在「強迫戒除壞習慣」與「不忍心就任她自由發展」的二極中,來去擺盪,緊握著她心愛的奶嘴,神情戒懼地防著我們風雨欲來的突襲。讀心理學的大樹認為正是我們不時「作勢」或「暗示」要斷絕奶嘴,反而更激發了她的需求與欲望,因為害怕失去而勾起強烈匱乏的不安,他冷靜地不作處理。但我不放心,婆婆也不放心,兩個女人都擔心奶嘴吸久了壞了唇型,很膚淺但很實際的問題,不放心,不能拖。

我四處請敬前輩,塗辣椒水等狠心手段也聽了不少,忍不住躍躍欲試。小樹怕辣,我在奶嘴上塗了點辣醬,她很警覺地聞到異味,注視奶嘴二秒鐘,不慌不忙自己搬了小凳子到洗手檯把奶嘴洗乾淨了,才渣巴渣巴放入口中咀嚼、吸吮、熱烈歡迎唇舌間的清香皂味。

夏林清說了一個小塔如何在三歲時,有一日突然自動把奶嘴拿去準準丟入垃圾桶再也不眷戀的故事,以此類推地表示:「等她想清楚了,就會自己戒。」但這一幕天啟般的「洗面革新」勵志畫面,如何都不像小樹會做的事。她有射手座式的一响貪歡性格,不太可能為了一個「長大了」的決心,而壯士斷腕。

最終,有一日大人們毅然決然形成共識,決意狠狠拔出奶嘴,丟了它!我們找了很多更正當的理由,髒啊、掉了又買又沾這染那的,對小孩牙齒發展不好啊,她學說話得晚,又天天含個奶嘴,只怕以後發音含含糊糊糾正不來…..。我搶下奶嘴,毀屍滅跡不留餘痕。

小樹很有決心地哭了一個下午,抽抽噎噎沒個停歇,整整三、四個小時,直至累極趴在客廳地板上屈著身子睡著了。半夢半醒,又哭,唇齒間前所未有的空虛,再哭。心愛的奶嘴。

我們終究沒能那麼絕決狠心,與她耐心協商,不叫天無絕人之路:「小樹,以後,奶嘴只能睡覺時吃,好嗎?」

這是跌到谷底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含淚答允了。心愛的。啊心愛的你回來吧,怎樣都好。

此後,小樹只要一犯癮了,就來裝模作樣打呵欠,說要嘴嘴好睡覺了,拿到手一刻也不等地立即塞入嘴,那種心滿意足、意亂情迷的樣子,任誰也會不忍心拆穿她的詭計。

她有時吸吮了太久根本沒入睡,我一旦要警告她,她立時把頭埋進我的肩懷裡,一來是宣誓入睡之姿,二來是抵擋我強行抽走。

那個酗奶嘴的孩子啊,只留下一張張死不肯缷下奶嘴的睡著醒著的相片,防衛著,怕你要搶走她的依靠。

至今,小樹的嘴型仍很漂亮,也沒有再犯之虞。唯一留下的些許線索,勉強要說是歷史遺跡,就是她會啃手指甲。時常我要幫她修剪時,十指早就自動低禿一片,咬痕累累,不知是否唇舌間不滿足的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