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12日 星期四

勞動解嚴



20021211
台日




1987
年,解嚴了。




對很多人來說,
1987
年黨禁、報禁同步打開是很重要的歷史記憶。那一年,民進黨成立了;那一年,罷工及集會遊行都合法了;那一年,象徵新聞自由的各式言論與廣告將原本三張的報紙激增了好幾倍;那一年,我正值大學休學中,每天到圖書館看免費報,寫了一些未經生活歷煉的詩與小說在大小媒體上零星發表。




15
年後,我已歷經解嚴後的學運、社運啟蒙及滋養,並投身勞工運動成為專職的組織工作者。任職工傷協會秘書長時,我也在一家曾刊登過我年少時文藝作品的報社工會,擔任勞安顧問,培訓工會勞安委員,並協助職災勞資爭議。勞安委員中,有一名印刷廠維修人員,我知道他在幾年前被印刷機活生生切斷二根手指,工會出面協助取得理賠,而也正是因為這個經驗,他傷癒後決定出任勞安委員,和大家一起為工作安全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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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閒聊,我細細追問當時受傷的歷程,他笑了:「解嚴害了我!」



「啊?」



「報禁解除,對老板是大利多,對工人可不一定啊。」他搖頭了。



報禁一開,景氣正好,這個報社,又是號稱台灣平面媒體的二大龍頭之一,只能加速度保持領先。但大量的廣告與新稿擠進,原先三大張的報紙印量,瞬間十倍成長,大幅增加的印刷量怎麼辦?那時正賺錢啊,大老板二話不說就新購了好幾檯德國進口的印刷機,上億的投資呢,前景看好。



然而買機器不是問題,問題是報社印刷廠的腹地就這麼小,新購的機器倍數成長,新廠來不及蓋,原先的廠房裡新機、舊機擠得空間侷促不堪,且不論長期下來,油墨、通風、光線、噪音、有機溶濟等職業性致病因素,都點滴累積在奮力加班的印刷廠工人體內,光是眼前看得到的機器維修工作,就更是步步維艱了。他出事的那台印刷機正卡在最靠近牆邊,原本可以打開九十度的鐵蓋子才開了五十度就碰壁了,他的手抽換不及,當場就被已啟動的機器硬生生截下二截手指….



時代的大事撞過來,成了個人職場生涯的血肉意外。



這只是個意外嗎?單單是報業媒體,我就看見,還有更多的勞動者,幾乎是在意料之中地被推上工傷火線。



一般人想到報業媒體,大概不外乎就是漂亮光鮮的記者群、精明俐落的編採人員、標榜公正客觀的報社大招牌.......但在新聞被「生產製作」的過程中,還要加上打字、校樣、組版、印刷、運送、發行等的連串勞動,才能夠將各式資訊及時送到讀者眼前。而這一整套勞動過程,隱藏著什麼樣的工作危險?



對於職業災害的預防、勞工安衛管理等問題,從現有的檢查法規中,我們可以掌握的也無非是統一標準的噪音分貝最高限、有機溶劑濃度、飲水機過濾........等評比得出的「安全」向度,藉此檢驗雇主是否已做好合法的安全設施。然而,除了這些看得見、檢測得出的指數之外,僱佣關係中,還有一個勞動法規管不到的私人禁地──管理控制。「管理」的閘口幾乎無可規範,也只有基層工人才能夠明確指出問題的關鍵核心。



以報業的電腦打字員來說,過去的大鍵盤時代,同樣是電腦螢幕,但由於雙手移動的範圍較大,而不致於孕生普遍性的腕道症候群。或許有人說,電腦普及後,這一類的毛病恐怕是電腦時代的必然。但我們要看到有形無形的管理機制如何發揮關鍵性的作用,例如,利用績效獎金促使打字員拼命打字、飛快敲打鍵盤而不稍作停歇;狹窄的空間擠滿了電腦造成高密度的壓力,另以「遇缺不補」變相增加工作量;更不用說報業面對電子化壓力下,增工時、減人力,十幾年的老員工還得下班後再進修「新科技全頁組版」來保住自己的飯碗!



再以印刷廠來說,幾乎在台北市的幾個報業印刷廠,印刷廠全設在地下室,相對來說,通風設備就是個大問題了。普遍來說,因為通風不良造成有機溶劑揮發不易,日積月累的積沈不散;也因為通風不良使操作員一載口罩就汗流浹背,所以很多報業印刷廠的口罩是「備而不用」的。此外,慢性有機溶劑中毒的檢驗不易,很多工人可能只是覺得脾氣變壞了,回家與妻子吵架、責打小孩的次數多了,卻無由證明這正是清洗機器的有機溶劑已然侵蝕了你的中樞神經..........多方面不利因素集中在一個廠內,就造成有機溶劑成為報業印刷廠的隱性殺手,一步步蠶食工作人員的身體。



在「合乎法令標準」的狀況下,個別雇主以薪資結構、工作規則、勞動空間等「私人裁量權」加速職業病的發生,一切的官方規定也無可奈何了。



大傳業確實不是特殊高危險性行業,也不見特別粗重的工作,但由於職業病在台灣的研究與調查幾乎是個荒漠,更使得在工作場所危機四伏的隱性殺手叫人心驚。



政黨解嚴了,媒體解嚴了,事關人身安全的勞動環境何時解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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