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0月30日 星期四

我在河右岸與極左派相遇

20031029


週三才連絡上的法國同志尚皮耶,本週人碰巧不在巴黎,可我下週便出國,不想關係放太久,今天便告假三小時,主動登門拜訪,與另一位老先生凡沙碰面。


一出地鐵站,便見一堆黑人圍在出口大呼小叫,像是對來客吵架,可也沒見什麼衝突,嘈雜聲一波起一波平,不知是何用意?問了凡沙幾次,他似乎覺得沒什麼重要,我執意再追問,他才說是這一帶大多是非洲來的移民,往他們辦公室的沿路上開了一整排理髮廳(有沒有?就是那種專給非裔女人編滿頭辫子的那種,很費功,但是非洲女人很重要的行頭,自己是做不來的。),這些人全是在地鐵站專對黑女人拉客的。我回頭數數,起碼有十個年輕力壯的男人站在那裡,來自不同的店家,一整天就做這件差事。可想而知效果有限,工資也定然低廉。失業率高漲的非法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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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龐畢度前賣唱的楊大哥,向我提起那個溫州來的茶店老板近日介紹給他的中國女人,來了三年了,天天在巴黎郊區的工廠累個半死,房租都付不出來,法文一句也沒學,很多啊,這樣的中國移民!又何止是中國移民。這條街是非洲街,再過去,是土耳其人聚集處,再過去,我知道,那個上週五遇見的阿爾及利亞人帶我走過,入夜後整條街都站滿了阻街女郎,泰半是有色人種。


老先生一見面便請了我一頓便餐,我客氣地請他代點,結果來了一盤一碰便散成一團的半燒焦碎肉塊,及一堆炸薯條,一滴醬汁也沒有,我這麼不挑食的人都覺得乾澁難以下嚥。更氣惱的是老先生為自己點的牛排是淋上黑胡椒醬,有熱騰騰的燙青菜,我倆共用的麵包還可以沾著菜汁吃!(價錢應是差不多。我真不敢相信他為我作的決定。)他慢慢吃掉最後一塊麵包,喜滋滋地說他去過香港,至於中國,他們必須很小心地連絡,中共看管甚嚴,我想下回可以向他要更詳盡的連絡網。


總算進了ILC兼同一批人於1991年成立的workers party工人黨的辦公室,立刻知道他們是多邊緣的團體,從座椅及電腦數來看,工作人員大概頂多三、四個,檔案資料甚且不多,沒有布條、海報、相片、旗幟等可以顯出戰鬥性的配件,當下也十分冷清地只有我與凡沙。


我快速巡視一圈,掏出之前東問西問拼溱起來的有關法國左右政黨及工會座標圖,決定在短暫的停留期間進行歷史訪談。老左派總是有故事說。


果然他從1917年的蘇聯革命開始說起,一國社會主義的史達林與不斷革命論的托洛斯基,布爾什維克黨分裂,哦,原來布爾什維克是「majority 」的意思啊?中文該翻作民眾黨才是,大學聯考時多難背啊……可這些資料書上都有得讀,我關心的是一個人的轉變歷程。老先生反倒不多說了,1945年,中國革命,整個法國、歐洲都受影響了嘛,他當時是學生,成為共產黨很自然,彼時法共很強。


我想著法國共產黨去年得票率只有8%,且近年來每況愈下,原先執政的社會黨也在去年總統大選失掉政權,還是要追問他:「1945到現在超過半世紀了,為什麼很多人都變了,你不變?」


他轉過頭來興味地看著我,半晌,慢慢地說:"I'm willing to change if capitalism changes."


他站起來,到倉庫裡拿了一疊文件給我,包括二本紅皮的、封面標示鐮刀與鐵錘的圖樣的第四國際理論雜誌,說等我英國回來,再告訴我更多的事。


我在自己拼湊的左右座標圖上找不到工人黨。


回到位於巴黎昂貴地段、近凱旋門及香舍麗榭大道的實習單位,再問,沒有人聽過工人黨。唉,真是一小槎人啊。…….啊,不!我的法國朋友保羅一直自視為基進左派,不可能不知道。我快速翻出保羅之前寫給我的幾個政黨名稱,PT在最左邊的位置,我再查看法國同志的資料,PT原來就是工人黨!之前,我的另一個諮詢對象、同一辦公室的研究人員荷皮耶曾在我的座標圖上,把最左邊的PT反射性地刪掉,笑著說:


「這個不必放,根本沒有影響力!」


我現在串起來了,左右一條線,PT在極左,往右數,還有LO.LCR(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二個小黨,再來是喊得出名號的共產黨、綠黨(也有人說綠黨比共產黨還要左了。)、社會黨、現在執政的共和黨。可我在法國,不管是開會認識的,還是走在路上遇見的,只要是反對共和黨的人都說自己是左派,再往下追問,其實都是視自由經濟市場為必然,但強調社會福利就覺得比右派還左。


一個在巴黎待了三十年的英國記者,和荷皮耶露出一樣的笑容:「哦,托派啊,他們是極左!」他使用「far left」的字眼,左手誇張地揮向大老遠。


怎麼想像呢?五0年代共產黨風潮襲捲歐洲,那是什麼樣的社會氣氛?


至今,凡沙還是覺得史達林關起門來搞社會主義到後來蘇聯瓦解是自食惡果,中共當然也好不到那裡去。那麼古巴呢?他覺得古巴太小了,沒影響力,沒太大作用,怪來怪去,還是要怪史達林。當然,這是二個非英文系的人使用不熟悉的語言,在短短一個鍾頭內的交談,太淺短,不完全。還需要更多的補充。


但清楚的是,1981社會黨密特朗執政,左傾的人就澈底失望了。來自四個系統的人,包括社會黨、共產黨、工會(含CGT. CFDT.FO三大總工會,全是ICFTU的盟會)幹部、及托派,開始醞釀要組黨,直到1991年成立工人黨。凡沙下的定義是:工人黨是提供一個堅持階級鬥爭為核心的結構framework,以免失去我們的理想。


對照著政黨座標,我還有個工會組織的政治傾向左右圖,但凡沙覺得這不太具意義,每個工會都有好有壞,很難說誰是一定保守或一定基進,他們以特定議題為合作對象(所以醒之參加的那場大會,就是他們與美國總工會合作的),至於ICFTU,凡沙認為,實質上,ICFTU已經是世界最大、最有力量的國際工會組織,看領導班底是誰,有好的政策當然還是支持的。哈,這樣聽來,倒很像我們的等比結盟,只是角色互換。


啊,我真希望有機會參加一場動態的活動,老是問與答,一點真實感也沒有。我渴望看見人在集體中的行動與互動,我渴望使用直截的經驗感受而不是分析後的理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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