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底以「看護工」名義來台工作的越南籍陶氏瓊,被雇主送到塑膠廠非法工作,後遭受職業災害截肢致殘。來台前,阮氏瓊借貸付出高額的仲介費,以看護工契約被騙來台後,她的行動受到雇主控制,一天只吃一餐飯,未領到薪水與賠償前,就被強制遣返回越南......
2005年,位於樹林的宏富科技公司,聘用三十名菲籍、越南藉女工。生產旺季趕工時,本勞輪三班工作,外勞連續工作24小時,不准睡覺!有時半夜,台籍管理人員逕入女工宿舍把外勞叫醒,就要她們到樓下的工廠去加班,不得拒絕。生產淡季時,外勞被轉販到淡水、樹林、新竹的其他工廠勞動,從二天到三週不等。護照、居留證被扣押,薪水卻被不當苛扣、延遲數月發放。宏富的外勞宿舍就在工廠頂樓,每天晚上工廠收工後,7、8點關上電動鐵門,只能從外部開門,住在廠房及倉庫樓上的數十名外勞形同被軟禁,連火災都逃不出來!
在聯合國的「人口販運」定義中,陶氏瓊及宏富女工來台工作的過程中,已符合「欺騙」、「債務約束」、「強迫勞動」、「行動控制」、「受剝削」.…等人口販運要素,應以受害人身份獲得基本照顧,由警調系統主動以刑事犯罪偵查、起訴不肖雇主或仲介。但在台灣,陶氏瓊的雇主卻只受到勞委會以「違反就業服務法」處以行政罰鍰,而受害人要討回職災補償還要自費跨海打民事官司!
強迫勞動也是人口販運
全球每年有兩百萬人遭受人口販運,每年有高達九十億美元的地下市場,人蛇跨國流動。聯合國在2000年一月通過了「預防、抑制、懲罰人口販運協議」,要求成員國將此類活動犯罪化,並超越傳統以性剝削為目的的狹隘關注,明訂當代的「人口眅運」形式應包括強迫勞動、債務奴役。
2005年六月,美國將台灣的人口販運防制評比由原本的第一級往下降了一級,與中國大陸同等級。2006年,台灣又因高捷泰勞抗暴事件所引發的外勞政策不當問題,而在評比報告中再下降為第二級觀察員。而事實上,台灣的外籍勞工早就處在國際人口販運的危險邊緣,特別是以女性為主的家事服務勞動者,因不受勞基法保障,又處於個別、孤立、封閉的工作現場,更容易被不肖仲介或雇主四處轉賣、不當僱用。而一但外勞以「逃走」脫離被奴役狀態,卻又立即陷入「非法」身份,外事警察天天追捕逃跑外勞,導致「受害者」一夕成為「通緝犯」,更不可能出庭作證、協助檢調起訴加害者。再追根究底來說,外傭陷入人口販運的困境,恐怕最主要的壓迫還是來自外勞政策中的「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台灣的不當外勞政策,適巧成為人口販運的溫床。
外籍勞動力「商品」的特殊性,在於限業限量限期引進,一律採最低薪資,除非是受照顧者過世、原雇主放棄聘用、或關廠,否則不得轉換雇主。也就是說,再如何糟榚的勞動環境,只要雇主不是明顯違法,外勞若要辭職,只有遣返一途。若我們說,資本主義的勞動力市場是自由買賣的,在勞資雙方條件懸殊的狀況下,能勉強取得整體勞動條件均衡的,恐怕只有受雇主以離職來淘汰不肖雇主,以缺工來促使工作環境的改善。但台灣外籍勞工的引進與制度設計,卻全然背道而馳。
發展了誰?奴役了誰?
台灣自1992年立法開放引進外籍勞工,一開始是源由於營造業、製造業資方對「廉價勞動力」的需求,政府使用外籍產業後備隊以最低工資滿足雇主壓低勞動成本,延滯產業外移的腳步。1993年後,政府擴大開放外籍幫傭、看護工引進,將原應由國家以社會福利承擔的家庭照護,放手給低廉的外勞市場解決沈重的社會需求,讓家有老、殘、病的中下階層,得以用最低工資聘請全天候的照護者。而其中,「不得轉換雇主」更是逼得外勞在雇傭關係中,全面繳械。
有的外勞,以「看護工」名義引進,卻被雇主帶到鐵工廠,直至發生職災才知道這是非法工作,沒有勞保;或者,同一個仲介,卻三、四個月不等地轉換到不同雇主家作業,對外資訊完全封閉;更多的是,契約上是照顧阿公,但全年無休地到雇主及連帶四、五個親戚家中清掃,兼要煮食三餐、假日到雇主開的店裡幫忙,毫無喘息的二十四小時待命………這都是真實的台灣外勞處境。
奴隸時代已經過去了嗎?當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思維橫掃全球,當台灣政府也汲汲營營在勞動及產業政策上,快速以去管制化、市場化、私有化加緊跟上「全球化」的腳步,且不論所謂的「發展」,到底是「發」了誰?「斬」了誰?單是聚焦在來台的外籍勞工身上,我們就會駭然發現:以全球化為名的跨國流動勞工,卻在台灣受到最封建的捆綁,形同奴工!
只談「庇護」不看「結構」是假道學
跨國界販運,強迫勞動,在台灣早已存在多年,結構性的政策問題不改變,台灣就會成為人口販運的溫床。有一群好控制的、便宜的、好用的外來奴工壂底,集體勞動條件只會全面沈淪,受害的同時也會是台灣的勞動階層。唯有台灣社會正視外勞來台是貢獻者、生產者、勞動者,是對台灣社會及經濟付出與奉獻的一群,將本勞與外勞的勞動條件更趨一致,才不致形成勞勞對抗、資方得利。
可預見的,台灣政府在美國老大哥的壓力下,勢必會虛張聲勢在「人口販運」的庇護議題上,大作文章,以執行更嚴格、保守的邊境控管。台灣行政院於2006年規劃的「反人口販運行動綱領」,更只是就現有的檢警及安置體系草率整合,再把各部會及民間團體找來背書,台灣國際勞工協會、及天主教越南配偶及外勞中心提出的結構性問題,都被勞政單位粉飾太平,最後二個民間外勞組織以公開聲明退席抗議。
2007年,移民署正式成立後,即召開國際反人口販運研討會,並邀請美國國務院官員與會,移民署以短短二個月間起訴、破獲數十起人口販運案例,而受到美國代表的讚許,認為台灣政府在起訴懲治上不遺餘力。但事實上,就我們具體的接觸,部份主動自首想返鄉的外籍性工作者,都被不分青紅皂白地當作「受害人」處置,以保護之名實為軟禁,她們被迫出庭作證或供出人蛇(不管是否自願來賣淫),且無法返鄉,成為台灣政府的對外「績效」。這些最弱勢、邊緣的女性受到二度傷害,成為台灣政府呈貢給美國人的祭品!
我們必須嚴正指出:只談「起訴」不談「預防」的反人口販運,是假正義、真壓迫;而只談「庇護」不談「預防」的反人口販運,是假道學、真保守。我們不要頭痛醫頭式的補救路線,不要檢警調張開天羅地網搜尋「受害者」,藉保護為名而進一步污名化、地下化特定行業。我們主張,積極「預防」人口販運,必須從結構性的問題下手,總體檢視台灣扭曲的外勞政策、性產業政策、移民政策,解開跨國求生存的勞動者的枷鎖,才能澈底反人口販運!(本文部份刊登於20050713自由時報「e化的野蠻交易」、20050719蘋果日報「台灣也有人口販運」。)
2007年3月4日 星期日
2007年3月2日 星期五
沒事

「哦,」我邊洗碗邊說:「那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好啊,」她坐在室內行駛的玩具車上繞著圈圈轉,瀟灑承諾:「你可以請我幫忙。」
「你可以幫什麼忙?」
「嗯,」她旋轉間作了決定:「我可以,照顧小動物啊。」[@more@]
「哦,那很好。」我把手彎成話筒的模樣:「鈴…」
「幹嘛?」她也彎起手掌佯作接了電話。
「沒禮貌 你要說喂~」
「哦,喂!」
「張小姐,我的小狗生病了,你可以來看看嗎?」
「哦小狗,」小樹轉著方向盤立即駛到我身邊:「狗狗怎麼樣了?」
「狗狗受傷了,流了好多血哦。」
「嗯,這個貼紙給你。」她當機立斷開了診方,不多廢話,甚有權威:「貼上去就不會流血了。」
「那,不用吃藥嗎?」
「好,」她很上道地點點頭,徹底買空賣空,順手捉了一把空氣放到我手上:「給你藥。拜拜!」
「鈴鈴鈴…」
「幹嘛…喂!」
「張醫師,狗狗吃了藥流了更多血欸,你快來呀!」
小樹又把車子轉了回來,直接遞來一張美少女戰士:「不要吃藥了,給狗狗再貼一張貼紙。」
「啊,狗狗吐了!怎麼辦?」我開始掃地了。
「好了啦!」她惱羞成怒:「我不要當狗醫師了啦。」
射手座的沒耐性。履試不爽。
然後我拋給她一支拖把,開始我們都很喜歡的拖地時光。繼續,走來走去,有一搭沒一搭演著戲。
「我生了一個小孩。」小樹主動開了新的線索。
「真的,你結婚了?」我大表驚奇。
「沒有啦。」她掩著嘴笑,像是我說了什麼不潔的低俗語言,客氣地稍作解釋:「我生了一個女兒,六歲。」
我悄悄地為自己迂腐的反應有些歉意,儘可能不失禮貌地追問:「那,小孩子的爸爸是誰啊?」
「我還沒有去找爸爸啦。」
「那,你為什麼要生小孩啊?」
「我一個人在家裡很無聊啊,」她轉進房間很潦草地把地弄溼了就出來,無所謂地說:「我沒有事做,就先生一個小孩子好了。」
「你女兒六歲,你也六歲,會不會太累了?」
「不會呀。」小樹很得意地笑,像是,像是她為自己生了個伴。
「那你什麼時候才要找爸爸啊?要找誰呢?」
「你不要再問了啦。」小樹果決地結束她的拖地工作,同時也總結了這個自給自足的話題:「就是沒有、不用爸爸啦!」
2007年2月4日 星期日
高跟鞋

媽媽衣服樣式不多,沒關係,小樹連喜餅盒上的花絲帶都可以留作裝飾的花邊;媽媽沒幾條裙子,也可以,小樹把背心鬆垮套上再別上花圍巾照樣風華絕代。我一旁半躺著看書回信、走來走整理家務,為她的別出心裁不動聲色地觀察欣賞,同時也為自己的不受干擾暗自慶幸。[@more@]
她醉心於換裝、攬鏡顧盼,很有節制地不太提出要求,唯偶而會嘆息求救:「哎喲~那件有大象的紅裙子呢?」
「那是夏天的衣服欸,」我說:「穿了會感冒。」
「不會啦。」她已經快把所有的抽屜都翻底了。
「那,」沒有原則的媽媽拎出高放在最頂端的換季紅裙子,再附贈一件有毛領的黑色短大衣:「那你要穿外套。」
「啊,」她喜不自勝,珍愛地摸觸著灰毛領:「我好像有錢人哦。」
嗯,果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容易滿足並自我取悅的,窮人家小孩。
很好。
但我不知她其實尚有未曾說出口的深切遺憾,高跟鞋。我猜想她暗自作過評估,斷定媽媽不可能有,所以也不敢奢求。
四歲的時候,奶奶幫她買了一雙粉色有跟的小涼鞋,她在家中小心翼翼穿著,達達達地甚有尊嚴地走來走去,甚且在奶奶驚怒的責備聲中,很是驚險地一步步走下三樓展示。至今惜之如珍寶。
我以為這樣就夠了。其實不行,小小孩的心中,高跟鞋要真的是高跟鞋,有風情的、驚險的、一步一搖的、模仿而不可得的,才真是她嚮往的配件。
我想她一直一直點著火柴訴說高跟鞋的美夢,東一根火柴,噗!幻滅。再一根,噗!媽媽不理會,又幻滅。上次去新竹姑婆的精品店,她一一試穿了店裡所有的名貴細跟尖頭鞋,目眩神迷不能自己。回家時路經二樓,她看見皮皮媽媽的晶亮高跟鞋,悠然神往:「好漂亮啊!」
這些訊息這樣多。我不聞不問。直到天寒時我一時失了心買雙高跟馬靴,母女倆的聲息才忽然接上了線,都聽見了。她堅決要我交出高跟靴,不由得我藏私。
我把尚未穿出門的黑色長筒靴交給她,見她歪歪扭扭站好了,壂高了,很有主張地把所有的裙子都拿出來一一比試過,興奮了一晚上。我也為這雙長筒靴套在小女孩的長裙下竟頗見風情而刮目相看,像個小店員般服待小樹的趾高氣昂。二個人都玩得愉快。
第二天,她再接再勵向我要靴子。我領著她到一樓外婆的鞋櫃尋寶,時髦的外婆有好幾雙亮晶晶的細跟鞋。小樹的眼睛發亮了,她挑選了三雙上樓來搭配換裝演出,瞇著眼笑,風華絕代,我也為之傾倒。
2007年1月18日 星期四
奇怪

一開始,她學會平鋪直述:「我生氣了!」
但力道顯然不夠,且自我陳述並不構成挑釁或指責的對峙狀態,少了火藥味。
後來,她會說:「我不喜歡你了!」扳過我的臉,一個字一個字說,我用我的不喜歡懲罰你![@more@]
這幾個月來,她生氣時,主詞置換了,重重指向對手:「欸,你很奇怪!」
最後兩個字,用力加重音,兼含鄙視與忿懟。
「那裡奇怪?不吃飯才很奇怪!」我趁勢又塞口飯進她的嘴裡。
但她可以含著飯半天不下嚥,平心靜氣看卡通,不吃;在餵食的競賽中,有所求的父母永遠是輸家。我與大樹都嚴格要求她不吃就算了,不准再餵食,可爺爺奶奶如何忍心讓孩子餓肚子?一旦教養的天秤不一,所有的鐵腕、紀律都會失效。
我們的衝突節節高昇。
有時候,我厲聲指責:「怎麼有你這、樣、的小孩!」
她也氣,有限的字彙裡想出最惡毒的話:「你是很壞的大人,你不愛小朋友!」
這話有邏輯,也有殺傷力,我感興趣了:「我很愛呀。」
忘了要對罵。
「你不愛!」她加強口氣,一撇嘴:「你很,奇、怪!」
哈哈,這個三歲才開始說出句子的孩子,語言能力顯然還是遠遠落後於其他同齡小朋友(身邊有個天生伶牙俐齒、擅察言觀色的七歲柯南,小樹的笨拙無效、傻大姐性格顯而易見呀。)。她的脾氣這樣大,表達能力無法有效承接與轉譯,讓我們的對罵戰火毋寧更接近是西北雨,光有氣勢與聲量,無以成災。
只是我真是好奇怪,為什麼「奇怪」可以是攻撃的字眼啊?
2007年1月17日 星期三
爸爸不在家
至今,皮皮還是小樹的二姐妹,不時被小樹用絲巾、裙子、花布…打扮成阿拉伯女郎或神秘性感野貓,小男生甘之如飴。我只暗自叫冷,冷天裡幫他披上外套。
「你們還有幾姐妹啊?」我漫不經心地發問。
「七姐妹。」小樹不假思索。[@more@]
「三姐妹是誰?」
「三姐妹沒結婚。」她梳著娃娃的頭髮,並很聰明地用碎布作成一只時髦的頭巾。
「四姐妹呢?」
「四姐妹結婚了,老公死了。」她氣定神閒。
「對,他死了!」皮皮興奮呼應。
「五姐妹、六姐妹呢?」
「五姐妹有一個女兒,老公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小樹微笑著說:「六姐妹去上學,她也沒結婚。」
「嗯,我也沒看見七姐妹啊。」我小心地提問。
「七姐妹在台北,她有小孩,老公去上班,去很遠,我沒有見過他。」
小樹順口編織的故事中,媽媽和女兒是重點,父親則是個可疑的虛位,若不是住在辦公室沒回家,就是不見了、死了,沒有人想念他。
現實世界裡,我與奶奶面對孩子都是軟弱的人,假溝通說理之名,行退讓和平之實,小小孩很快就看清了局勢,自動耍賴、裝死、吃定你。我不得不承認是在這樣的結構下,大樹被迫扮演一個「嚴厲的執法者」的角色,經常在我與奶奶拿小樹一籌莫展之際,出面強力鎮壓她(啊,我不得不說:真有效啊!同時為大人因身體強大而掌握的單向權力,暗自吃驚不已。)。另一方面,大樹因應工作需求而中午起床、半夜回家的作息,也確實與小樹鮮有照面。
是因為這樣嗎?爸爸是家庭生活裡非必要、且易怒的角色(唉,我承認我選擇了一個討喜討巧的位置,讓大樹去發火。),小樹乾脆賜他缺席。
皮皮呢?皮皮的爸爸很花時間陪他,假日會為孩子設計行程出遊。但二姐妹的皮皮心甘情願追隨小樹的言行,成為一個「爸爸不在家」的支持者。
看關係,讓人心驚膽跳。
「你們還有幾姐妹啊?」我漫不經心地發問。
「七姐妹。」小樹不假思索。[@more@]
「三姐妹是誰?」
「三姐妹沒結婚。」她梳著娃娃的頭髮,並很聰明地用碎布作成一只時髦的頭巾。
「四姐妹呢?」
「四姐妹結婚了,老公死了。」她氣定神閒。
「對,他死了!」皮皮興奮呼應。
「五姐妹、六姐妹呢?」
「五姐妹有一個女兒,老公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小樹微笑著說:「六姐妹去上學,她也沒結婚。」
「嗯,我也沒看見七姐妹啊。」我小心地提問。
「七姐妹在台北,她有小孩,老公去上班,去很遠,我沒有見過他。」
小樹順口編織的故事中,媽媽和女兒是重點,父親則是個可疑的虛位,若不是住在辦公室沒回家,就是不見了、死了,沒有人想念他。
現實世界裡,我與奶奶面對孩子都是軟弱的人,假溝通說理之名,行退讓和平之實,小小孩很快就看清了局勢,自動耍賴、裝死、吃定你。我不得不承認是在這樣的結構下,大樹被迫扮演一個「嚴厲的執法者」的角色,經常在我與奶奶拿小樹一籌莫展之際,出面強力鎮壓她(啊,我不得不說:真有效啊!同時為大人因身體強大而掌握的單向權力,暗自吃驚不已。)。另一方面,大樹因應工作需求而中午起床、半夜回家的作息,也確實與小樹鮮有照面。
是因為這樣嗎?爸爸是家庭生活裡非必要、且易怒的角色(唉,我承認我選擇了一個討喜討巧的位置,讓大樹去發火。),小樹乾脆賜他缺席。
皮皮呢?皮皮的爸爸很花時間陪他,假日會為孩子設計行程出遊。但二姐妹的皮皮心甘情願追隨小樹的言行,成為一個「爸爸不在家」的支持者。
看關係,讓人心驚膽跳。
2007年1月11日 星期四
忘記

孩子們容易被新事物吸引,一轉頭,先前的淚水立即遺忘怠淨。所有的承諾,都可以賴掉。二歲以下的孩子,千萬別發傻地哄她:「沒關係,再買一個就好了。」、「不痛不痛,你看已經好了...」、「我明天再給你一個更大的!」等等無效的溝通,那是自討麻煩,隨著孩子在一個死胡同打轉。要當機立斷,變出新花樣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儘速忘記先前淚水執著的事物。[@more@]
那真是一响貪歡的美好日子啊,慢慢隨著小小孩開始「記得」,大人說話就要小心了,不可以欺騙,會自食惡果。
射手座的小樹,不算死心眼的小孩,可我不能忘記初聽她說起:「以前我...」時的吃驚,即使她說的不過是早上發生的事。慢慢的,昨天的、一個月前的、甚至她看著相片,會說起三年前的事。
小小孩學東西快,聽一次就記得了,但要忘也忘得徹底。
「小樹,你的腦袋裡放著什麼呢?」
「我在想啊,」她很快回答:「我想想想,腦袋裡就是好多好多事情。」
「你在想什麼?」
「不告訴你,」她的手指比著頭:「我有想的事會放在頭腦裡。」
「都不會掉出來嗎?」
「會呀,」她搖頭晃腦:「我會忘記。從頭腦掉出來的就忘記了。」
「你忘記了什麼事?」
她掩著嘴笑了起來,說:「以前,我小時候,我忘記我自己的名字了。」
「真的嗎?」我大吃一驚:「你是小樹啊。」
「對啊,可是我忘了,我拿錯別人的課本。」
「你拿誰的課本?」
「陳小真。」
我從來不曾聽她說過這個名字。「為什麼?」
「我就忘記小樹了呀,我看到陳小真的書,我想說這應該是我的名字吧,就把書拿去寫了。」往事歷歷在目,她邊說邊忍不住笑:「然後老師叫我用橡皮擦把我寫的都擦掉,還給她。再把小樹的書給我。」
「你還會忘記嗎?」
「不會了。」找回名字的小樹很坦白的招認:「但我還是會忘記別的事。」
「嗯,我也是。」
2006年12月19日 星期二
小樹故事之九:說不完的故事

樹:……不要這個故事啦。
媽:那你先說。
樹:有一個小女孩,換你。
媽:拿著一個很大的籃子,
樹:裝了很多水果,有蘋果、香蕉、...她走到菜市場。
媽:到菜市場賣嗎?(我心裡暗暗吃驚,今天要來談勞動營生的、有社會意義的故事嗎?)
樹:不是,她要請大家吃。
[@more@]
媽:哦~(這不是會導致其他小販作不了生意嗎?),小女孩把藍子放下,把蘋果排一排,香蕉排一排,……咦,蘋果被小鳥兒吃光了。
樹:她趕快去隔壁買蘋果,
媽:隔壁是賣肉的大叔,大叔也賣蘋果嗎?
樹(她裝成大叔的聲音):有有有,可是我賣完了,你去老奶奶那邊買吧。
媽:老奶奶在賣魚,奶奶你也賣蘋果嗎?
樹(她又裝成奶奶的聲音):有有有,你要多少?
媽:十個。
樹:給你十個蘋果。
媽:哎喲,奶奶,我要的是紅蘋果,你怎麼給我綠蘋果啊?
樹:可是我只有綠蘋果欸,那你去那邊的大哥哥那裡買好了。
媽:大哥哥,我要十個紅蘋果。
樹:好,給你十個紅蘋果。
媽:多少錢?
樹:嗯…(慘了,她雖然買過多次早餐,但沒有水果價錢的概念),嗯…一百元…
(她偵探著我的臉色,不確定什麼市場價格才是對的),不對不對,五十元…
媽:這麼貴啊?
樹:那(她心虛地立即撤守),十元好了。
媽:太貴了。
樹:五元?
媽:我只有三塊錢。
樹:那,你去跟旁邊的大姐姐買好了。
媽:姐姐的蘋果十個只要三塊錢嗎?
樹:是啊。
媽:那會不會很難吃啊?
樹:不會不會,很好吃。
媽:和你的蘋果一樣好吃嗎?
樹:對對對。
媽:那為什麼你要賣五塊錢?誰還要跟你買啊?
樹:還有那邊,有一個人賣十五塊呀。
媽:都一樣好吃嗎?
樹:都一樣。
(愈說愈亂,這小孩和她娘一樣,完全沒有商場比價的能耐!)
媽:好了好了,大姐姐,我要十個紅蘋果。
樹:好,給你十個,三塊錢。
媽:哎唷~這個紅蘋果怎麼有蟲啊?
樹:……(她的笑容僵住了,像被當場捉包,一時無以回應。)
媽:哦,大姐姐,你怎麼賣有蟲的蘋果啊?
樹:啊!(她大聲叫起來,是惱羞成怒的聲音了),就假裝,假裝沒有蟲啦。
媽:好啦好啦,沒有蟲。大姐姐,謝謝你囉。
樹:拜拜!
樹:小女孩就走走走,很高興的回到她的大籃子旁。哦哦~
樹:一個小偷正在吃她烤給大家吃的蛋糕(原來籃子裡還有蛋糕?),看見小女孩回來了,小偷就趕快跑到樓上去,躲在棉被裡。
媽:小女孩把十個紅蘋果放下,嗯,一排蘋果,一排香蕉…咦,蛋糕怎麼只剩二個?
樹:啊,一定是有小偷。小女孩就跑到樓上去找小偷,爸爸的房間,沒有;媽媽的房間,沒有;我的房間……啊,小偷在這裡!
媽:小女孩就大聲叫:啊~
樹:有小偷!她趕快去叫爸爸:「爸爸你是最厲害的了,快來打小偷啊。」爸爸就跑上二樓用力的打小偷了。
媽:小偷尖叫:「你,你打到我的手指頭了,都腫起來了,好痛呀!」
樹:(她想像著腫了小指頭的偷兒,咯咯地笑個不停。)小偷就對小女孩說:「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再見!」
媽:小偷跑跑跑,就碰碰碰地跌到樓下去,啊~好痛呀!
樹:「小偷你要小心一點啊!」小女孩說。她爸爸就把小偷踢到門口外面了。
媽:小偷又大叫起來:「啊,我的頭髮,被你踢捲了!」
樹:(她想像著捲捲頭的偷兒,又很開心咯咯笑).....
..........就在這個時候,外勞求救的電話來了,我們的故事也只能不了了之的中斷了。呼!幸好。否則這個到菜市場擺攤請大家吃東西的小女孩,這樣忙來忙去,媽媽與小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說得完呢!
2006年12月14日 星期四
20061214處罰

三歲以後,小樹對罰站就開始反抗了。若是心軟的媽媽來執行,她背靠著牆,雙腳軟了,整個身子往下滑,癱著,抵死不從。我凶她,貫徹處罰的意志,而小樹則多半是不可置信地怒視我,好傷心我在親蜜關係中的背叛,她的雙腳下滑成跪姿、上曲成懸空,總之是不肯站,不肯進入被處罰的姿勢。只爸爸於她尚有點威嚇的作用,她宓縮著委屈貼著牆絞著身子站著,但維持哭嚎的聲量,展示不屈服的意志。
那樣一個好難溝通的年紀啊,處罰如若是作用是非判準的教導方式之一,如何辨識她接收的是什麼?我們只好傷透腦筋,想著,還有什麼彼此都可接受的處罰方式嗎?
真是,好難啊。
我於是能理解,那些個打人的老師。一大班的孩子們呢,要如何說清楚賞與罰?區辨不同對待的意義?且不能流於形式、或疲態?真是好大的學問啊。
我其實,總是同情老師的。特別是結構性的壓力經常在個別老師身上,沒得疏解最後又落到更弱勢、莫名所以的孩子們身上。但我們有機會看清楚嗎?
小學中年級的一個夏日早晨,我至今記得那日的蟬鳴轟然,班上有個叫小蓮的女孩,因為一題數學解不出來,整整罰站了半堂課在黑板前宛若天書的題目。臨下課前,老師狠狠地甩了她四、五個重重的耳光,聲量遠遠壓倒了蟬鳴,並用更大的聲量罵她是豬。
我知道小蓮並不笨。她的母親早逝,父親忙於營生,她的白襯衫經常穿到領口都是汗漬污垢,功課也經常沒寫,但她那時已經會煮飯作菜了,家中二個弟弟都要她放學後趕回家照顧。在那個瓦斯爐還不普遍的年代,才國小的她就會在短時間內把煤球燒得通紅,下鍋煮菜的身手俐落、聰明極了。但小蓮的數學總在及格邊緣。
那個夏天的早晨,很多人可能忘記了,班上的數學競賽已多次壂後了,老師的壓力猜想是到達極限。可是那個全班靜默、震驚的氛圍,我想很多同學都忘不了。至少我從來不曾忘記過。很多年以後,我從事勞工運動,在工人家庭裡也不斷看見和小蓮一樣的女生,勇敢、勤奮,但沒時間作功課,課業汲汲可危,以及她背後那個擔心的、又無能為力的父親或母親。彼時那個辱罵的嚴苛與嚴厲嚇壞我們了,老師手掌上的白粉筆甚至掩住了小蓮被摑紅的雙頰,看起來倒像是抹了一層粉。下課鈴響也在「豬」的罵聲中響起,老師氣呼呼地甩筆走人,那是個一班學生六十位,級任老師從早忙到晚什麼事都要管,班級的課業競賽壓力也讓一個還算認真教學的老師,氣急敗壞。
下課了,同學們安靜地從小蓮身邊繞出去,她的臉上仍殘留了粉筆印,她沒有掉眼淚,面無表情地走回座位。而我順著人潮,不敢多看她一眼,繞道走了出去,難受。同學之間沒有人再提起這事,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還是假作無事地一起走,但那個難受一直在。
但我帶著這個難受的記憶成長,一直想弄清楚那是什麼。一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我投身工人運動後,我才磨出了點能耐能看懂當時的難受。
我想那個處罰是太嚴厲了,老師承擔的教學壓力在那個早晨宣洩到一個數學不好的女孩身上,我們集體目睹了一次彷如替罪羔羊的祭典,但卻震驚無以回應,只殘留難受的困惑與說不出口的氣憤。而這個氣憤因為沒有出口,我們有默契地繞開她,不是因為她壞,而是無法面對默不作聲、看似安全的自己,不知如何面對她紅腫的臉與殘留的白粉筆印。
從事社會運動後,我特別敏感類似的難受、困惑、不忍與說不出口的憤怒情緒,我想這些情緒是珍貴的,必須有個集體面對的機會,否則迴身就是內傷。對抗強權,有時相對是黑白分明、容易執行的,可同樣置身在弱勢邊緣的排擠拉扯,經常更是難以拉出線索釐清、對待,特別是資源有限、條件困窘,人們多麼容易就轉過身假裝沒事了。
如果那個時候,我有勇氣走過去協同小蓮擦掉粉筆屑,並且坦白讓她知道其實沒有人覺得她犯了錯;如果那時候,沒有力量但困惑的我與同學,可以共同討論彼此的困惑,我想我們的難受和行動都會不一樣。如果那時候,不論能不能、懂不懂、會不會做什麼,如果有人打破沈默,我想都比各自帶著難受回家好啊。我想像著,有多少孩子就這樣假裝沒事地回家了,爾後在一路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在下一次類似的情境中似曾相識地再度繞道而行,不自覺地複製同樣的處境與反應/不反應,乃致於在成年後,理所當然地成為那心中暗自感嘆人情冷暖卻無能為力的大人………
處罰的當事者與旁觀者,有沒有機會、被影響了什麼,真是好大的一門功課啊。
2006年12月3日 星期日
對話

「小乖打電話給我。」小樹說。
「哦?她說什麼?」我還睡眼惺忪呢。
「她說,」小樹老實招認:「你媽媽在嗎?」
「那,」我板正了臉:「她應該是打給我吧?」
[@more@]
「噯,」她有點意識到自己被取笑了,耍賴似地一擺手:「她也打給我呀。她說:啊,小樹!」
貼心的小乖阿姨聽了這段對話後,就專心地、不夾帶順便地、真的打電話找小樹了。
晚上我們走在空盪的馬路上,我跳起舞來了。貼身的短衫,隨著手臂的擺動,露出肚臍以上的一截腰肢。
小樹拉住我的手,幫我把運動長褲拉高些、再高些,遮了裸露的肚子。
「為什麼?」我大惑不解。
「人家會看到。」
「看到會怎樣?」
「會笑。」
「我覺得肚子涼涼的,很舒服,也很好看欸。」
我邀她一起跳舞,她客氣地拒絕了。
「你不喜歡跳舞了嗎?」
「人家會看到。」
「會怎樣?」
「會不好意思。」
「可是你以前你也常露出肚子啊,好可愛哦。」
「不好意思。」
這是長大了一點點的小樹,總是不好意思,害羞,怕人家看到。
我以前也是啊,總覺得全世界都在看我。一直到,很後來很後來,很長大了以後,才知道世界上大部份的人都忙著看自己,其實不太在意我的樣子。
我於是,終於能夠,在大街上自在地跳起舞來了。
「小樹,你想要很快長大嗎?」
「想啊。要長得像你一樣大。」
她側過頭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長大,媽媽就會老。」
「怎麼樣老?」
「像老奶奶一樣老。」
「會怎樣?」
她垂著眼睛:「會很醜。」
我扳起她的臉:「我也可以是好看的老奶奶呀。」
她又害羞起來,像是怕傷到我的自尊心,小聲說:「老奶奶都會醜。」
她又想想,安慰我:「那我慢慢長大好了,媽媽慢慢才老。」
「沒關係,」我握住她的手如立誓:「你可以快快長大,我一定會慢慢老的。」
我知道小樹並不討厭路上的老奶奶,她甚至很會和巷口的阿婆們招手,家裡還有分明仍是很漂亮的外婆和奶奶,可是老去的容顏、鬆弛的皮膚,孩子們敏感到衰敗之氣,暫以「醜」名之,對照的是耀眼的青春。小樹是這樣渴望快速長大啊,而孩子們一路衝向成人之路,卻沒意識到,長大的下一個彎角,就是老。
2006年11月27日 星期一
烈女
「本來我想這是自己家裡的傷心事,」梅菊說:「現在知道了,原來這是大家的事!」
認識梅菊,是因為工傷協會辦理「台北工殤春祭」。過往,因工作傷害而死亡的案件,處理完職災理賠及後事,家屬就把傷心事彷如打包了,冰封庫存,不願再多提起,他們安靜地道謝,藏著眼淚與心事,想辦法在塵世中再存活下去。死亡是這樣沈重,失去親人的經驗,太痛,碰不得。組織者也只能步步維艱,小心翼翼,再多往前一點,都像是逾越了。
還能夠為亡者再多做點什麼呢?無非就是透過宗教的儀式,幫他超渡,但願他來生安好。我們於是籌辦工殤者的集體超渡法會,柔軟地、安全地輕撫死亡的羽翼,追悼亡者,安慰生者。
法會召喚了很多流淚的、安靜的家屬,扶老攜幼,白髮的父母、素衣的年輕媽媽……個個專注在書寫了四千多名亡者姓名的超渡名單上,找他們熟悉的那一個。那些名單,是組織工作者耗了好幾個月在勞保局塵封的倉庫裡,爬高佝低翻尋抄寫而來的,當我們看見亡者家屬從四面八方被召喚出來、在蓮位上找到自己家人的名字時的安慰表情,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梅菊很早就來報到了。簽了名、拿了資料,她說:「有什麼事要幫忙嗎?」後來,她就一直在報到處,招呼亡者家屬們,我們幾乎都忘了與她才初識。
梅菊從來不吝分享自己的情感,他們是一對苦拼過來的恩愛夫妻,雙方都來自貧窮家庭,努力營生就為了共同建構對未來美好的想像,好不容易子女都上了高中,丈夫卻在台北市市民大道停車場的工作中,被奪去了性命。她流淚,但還是笑著,像是擔心影響別人的心情,鼓勵著自己也安慰別人地說:「我相信,我做這些事,他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梅菊常來,愈請她幫忙,她愈來。我們後來慢慢組了一個「工殤合唱團」,成員全是單親媽媽,從一開始淚眼汪汪的經驗分享,到後來與「黑手那卡西」工人樂團一起磨出集體詞曲創作,在街頭、法會、音樂會唱自己的心聲。
一口氣接觸了這麼多喪偶的女人,我忍不住想起「台北市誌」裡的列女。離現在一百多年前,十名「心凜冰霜,臨大節而不可奪者」被尊為列女,可細看列女的身世,真讓我嚇出一身冷汗。她們全是死了丈夫的寡婦,那年代的貞烈女子,一旦丈夫死了,懸腳帛自縊、掘蛇藤水飲之、服藥…等自殺以明志的,竟占了列女一半!僥倖沒死成的,之後大半輩子,幾乎足不出戶,撫孤、事翁姑為務。
史上記載的列女,全得是辛苦且痛苦的寡婦才成。
但在工殤合唱團裡,這些喪偶的女人都活得精神奕奕。她們的性格這樣多元鮮明,有的俐落明亮,有的含蓄和氣,在丈夫工傷過世後,她們多半承擔了主要家計,勞動營生。賴粉在公園賣雞蛋糕、麗華是環保局的約聘僱清潔工、碧蓮是、而梅菊則在家代工計件車衣服。她們使用有限的假日,聚會討論、參與活動,慢慢面對「這是大家的事」,而非單一工作上的意外。這麼多工人在職場上或傷或亡,結構上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她們共同討論勞安政策,也共同尋求新的意義來看待家中的變故。
工殤家屬們歷經了家庭中最痛的挫折,都磨練了一身強勁的能量,唯有讓力量找到產生作用的入徑,才得以促成集體的形成。而集體是有溫度的,憤怒與悲傷都熅出熱度與火花,列女於是成為有行動力的烈女。
梅菊學電腦、記錄家屬的連絡方式,參與政策規畫,也主動提案執行。她在抗爭場合發言,聲量如耳邊細語,真摯感人,但幾乎被街頭吵雜的人車聲淹沒。她於是再自動嘗試,發抖的手緊握麥克風,多次在街頭代表說出家屬的心聲。
走過市民大道,她說:「這是我先生工作過的地方。」還有很多工程,她都可以背誦出來,那條馬路、那盞路燈、那棟大樓….無處不在。
「我記住他,也要大家都知道工殤者對社會的貢獻。」梅菊說。
她寫信給亡夫,很多年了,寫完後燒給他,和他分享人世間的精彩與心情。她也試著寫下他與她的故事,從一場工傷事件,看見更多結構性的社會問題。她的人生,因為他的不在,而更有彈性、韌性。
「工殤合唱團」經常是流著淚唱歌,大家談起亡夫,談起過年過節還在飯桌上留下他的碗筷,談起他出事前一天的總總徵兆,遺憾那麼多,說不完。喪偶的女性,生活中還有很多幽微的掛念與顧慮。
「平常叫瓦斯,要把先生的遺照先收好,免得人家知道家裡沒男人,怕被欺負。」聰明多年還在來為亡夫打職災官司,她從來不錯過任何學習相關資訊的機會:「但我和孩子其實都過得很好了。」
煮一手好菜的秀鳳,丈夫過世後,久未工作的她決定要自己掙錢了,親戚們原本安排了大伯的工廠,她婉拒了,另覓他處。「如果去大伯那裡工作,大家都知道我死了老公,就不好意思穿紅衣服了。」她吐吐舌頭,像小女孩:「嫁給他以前,我就很愛漂亮了啊。」
我大笑,這絕對不是書裡合格的列女。可烈女們一個個活得精彩生動,在法會上唱歌,到行政院前抗議,社會參與活躍。
「有一點惶恐的是,我們好像漸漸習慣沒有他的日子了。」梅菊說:「以前都是他照顧我,他死了,我就要照顧好自己,讓他放心。」
梅菊是我心中最棒的烈女。她,以及她們,在生命的斷裂處,從個人的痛苦往集體的力量走去,勇敢地、有熱量地活著。(2006.11.26聯合報)
認識梅菊,是因為工傷協會辦理「台北工殤春祭」。過往,因工作傷害而死亡的案件,處理完職災理賠及後事,家屬就把傷心事彷如打包了,冰封庫存,不願再多提起,他們安靜地道謝,藏著眼淚與心事,想辦法在塵世中再存活下去。死亡是這樣沈重,失去親人的經驗,太痛,碰不得。組織者也只能步步維艱,小心翼翼,再多往前一點,都像是逾越了。
還能夠為亡者再多做點什麼呢?無非就是透過宗教的儀式,幫他超渡,但願他來生安好。我們於是籌辦工殤者的集體超渡法會,柔軟地、安全地輕撫死亡的羽翼,追悼亡者,安慰生者。
法會召喚了很多流淚的、安靜的家屬,扶老攜幼,白髮的父母、素衣的年輕媽媽……個個專注在書寫了四千多名亡者姓名的超渡名單上,找他們熟悉的那一個。那些名單,是組織工作者耗了好幾個月在勞保局塵封的倉庫裡,爬高佝低翻尋抄寫而來的,當我們看見亡者家屬從四面八方被召喚出來、在蓮位上找到自己家人的名字時的安慰表情,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梅菊很早就來報到了。簽了名、拿了資料,她說:「有什麼事要幫忙嗎?」後來,她就一直在報到處,招呼亡者家屬們,我們幾乎都忘了與她才初識。
梅菊從來不吝分享自己的情感,他們是一對苦拼過來的恩愛夫妻,雙方都來自貧窮家庭,努力營生就為了共同建構對未來美好的想像,好不容易子女都上了高中,丈夫卻在台北市市民大道停車場的工作中,被奪去了性命。她流淚,但還是笑著,像是擔心影響別人的心情,鼓勵著自己也安慰別人地說:「我相信,我做這些事,他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梅菊常來,愈請她幫忙,她愈來。我們後來慢慢組了一個「工殤合唱團」,成員全是單親媽媽,從一開始淚眼汪汪的經驗分享,到後來與「黑手那卡西」工人樂團一起磨出集體詞曲創作,在街頭、法會、音樂會唱自己的心聲。
一口氣接觸了這麼多喪偶的女人,我忍不住想起「台北市誌」裡的列女。離現在一百多年前,十名「心凜冰霜,臨大節而不可奪者」被尊為列女,可細看列女的身世,真讓我嚇出一身冷汗。她們全是死了丈夫的寡婦,那年代的貞烈女子,一旦丈夫死了,懸腳帛自縊、掘蛇藤水飲之、服藥…等自殺以明志的,竟占了列女一半!僥倖沒死成的,之後大半輩子,幾乎足不出戶,撫孤、事翁姑為務。
史上記載的列女,全得是辛苦且痛苦的寡婦才成。
但在工殤合唱團裡,這些喪偶的女人都活得精神奕奕。她們的性格這樣多元鮮明,有的俐落明亮,有的含蓄和氣,在丈夫工傷過世後,她們多半承擔了主要家計,勞動營生。賴粉在公園賣雞蛋糕、麗華是環保局的約聘僱清潔工、碧蓮是、而梅菊則在家代工計件車衣服。她們使用有限的假日,聚會討論、參與活動,慢慢面對「這是大家的事」,而非單一工作上的意外。這麼多工人在職場上或傷或亡,結構上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她們共同討論勞安政策,也共同尋求新的意義來看待家中的變故。
工殤家屬們歷經了家庭中最痛的挫折,都磨練了一身強勁的能量,唯有讓力量找到產生作用的入徑,才得以促成集體的形成。而集體是有溫度的,憤怒與悲傷都熅出熱度與火花,列女於是成為有行動力的烈女。
梅菊學電腦、記錄家屬的連絡方式,參與政策規畫,也主動提案執行。她在抗爭場合發言,聲量如耳邊細語,真摯感人,但幾乎被街頭吵雜的人車聲淹沒。她於是再自動嘗試,發抖的手緊握麥克風,多次在街頭代表說出家屬的心聲。
走過市民大道,她說:「這是我先生工作過的地方。」還有很多工程,她都可以背誦出來,那條馬路、那盞路燈、那棟大樓….無處不在。
「我記住他,也要大家都知道工殤者對社會的貢獻。」梅菊說。
她寫信給亡夫,很多年了,寫完後燒給他,和他分享人世間的精彩與心情。她也試著寫下他與她的故事,從一場工傷事件,看見更多結構性的社會問題。她的人生,因為他的不在,而更有彈性、韌性。
「工殤合唱團」經常是流著淚唱歌,大家談起亡夫,談起過年過節還在飯桌上留下他的碗筷,談起他出事前一天的總總徵兆,遺憾那麼多,說不完。喪偶的女性,生活中還有很多幽微的掛念與顧慮。
「平常叫瓦斯,要把先生的遺照先收好,免得人家知道家裡沒男人,怕被欺負。」聰明多年還在來為亡夫打職災官司,她從來不錯過任何學習相關資訊的機會:「但我和孩子其實都過得很好了。」
煮一手好菜的秀鳳,丈夫過世後,久未工作的她決定要自己掙錢了,親戚們原本安排了大伯的工廠,她婉拒了,另覓他處。「如果去大伯那裡工作,大家都知道我死了老公,就不好意思穿紅衣服了。」她吐吐舌頭,像小女孩:「嫁給他以前,我就很愛漂亮了啊。」
我大笑,這絕對不是書裡合格的列女。可烈女們一個個活得精彩生動,在法會上唱歌,到行政院前抗議,社會參與活躍。
「有一點惶恐的是,我們好像漸漸習慣沒有他的日子了。」梅菊說:「以前都是他照顧我,他死了,我就要照顧好自己,讓他放心。」
梅菊是我心中最棒的烈女。她,以及她們,在生命的斷裂處,從個人的痛苦往集體的力量走去,勇敢地、有熱量地活著。(2006.11.26聯合報)
2006年11月19日 星期日
離去

週五,爺爺會來接奶奶回中壢,小樹心情好時就撒嬌著要一起和他們走,可等到我下工進了家門,小樹飛奔偎了過來:「媽媽!」就立時變節,不肯離開了。
爺爺再誘她:「一起回中壢囉,明天帶你去玩。」
她置之不理。媽媽永遠是優先序的最前列,履試不爽。這是很多初當媽媽的人,都經驗過的、全然交託且無以倫比的巨大愛情吧。
可今天我還在回家的火車上,小樹就打電話來了:「我要和爺爺奶奶回中壢,明天去海邊。」
[@more@]
「可是晚上皮皮回來怎麼辦?」
「皮皮…」她果然還是遲疑了,但很快就自我說服:「我沒去過海邊,好想去哦。」
「好啦,沒關係,可是...」
等不及我說完,那頭已聽見小樹大聲向爺爺奶奶報告:「媽媽說沒關係!」再速速俐落對著話筒扔下一句不容商量的:「拜拜!」就斷了線。
等我回家,早已人去樓空。
隔天,她打電話來。
「媽媽,我去海邊玩,好好玩。」
「有小朋友嗎?」
「有啊,我們捉好多寄居蟹,好多小朋友都過來一起玩寄居蟹。」
「下次還要去嗎?」
「還要啊。」
「我好想你啊。」我還是忍不住,想逗她。
「哦,」她顧左右而言他:「那,皮皮今天會回家嗎?」
「不知道。」我繼續柔情蜜意:「我一直想你欸。」
「海邊有很多小朋友。」
「你想我嗎?」
「皮皮不回家嗎?」
「不知道啊,」我就像個無理的情人,步步探試:「你會想我嗎?」
「哦...」好掙扎、尷尬的聲音啊,我幾乎可想見她皺著眉,好怕傷我的心的表情。
「我很想你,你有想到我嗎?」
「想啊…」明顯的心虛、小聲、敷衍,立即轉移話題:「那明天晚上你要來接我哦。」
「小樹!」我嚴肅起來:「你是不是玩得很高興,其實沒有空想到我?」
「嗯,對啦...」還是心虛。
「那你就跟媽媽說,你忘記想我了,就好了呀。」我放輕語氣:「我今天沒出去玩,所以才很有空一直想你。可是你玩得很高興,根本沒想到我,也沒關係呀。」
唉,我承認,這樣又撩撥她、逗弄她、又教訓她,實在是勝之不武,濫用權力關係。就像競中有時對孩子疾言厲色後,忍不住對我偷偷扮鬼臉:「天哪!我怎麼這麼有威嚴?」大人也會被自己未經預習而掌握的權力,嚇得膽顫心驚呢。
「對呀!」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老實招認:「我沒有想你。可是你要來接我回台北哦。」
「好。」
「拜拜。」
我來不及回應,電話已經掛上了。
然後我想起來了,好幾次朋友都惱我、提醒我,說我掛電話的速度經常比「再見」的聲音來得快,話筒那頭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只能聽著「嘟~」聲發愣。所以總有那種再撥一次,氣急敗壞的來電:「欸,我還沒說完....」
我總是自我警醒著要改,沒改。現在發現小樹也是這一款。
更駭人的是,我現在全部記起來了,我的母親也是一樣,她的大嗓門總在電話裡烈風疾火地自顧自把話說完,就很乾脆地掛上,完全不聽對方說什麼的。
三代女人的雷同行徑,真驚人。
我早已不記得,小時候我是不是曾經纏黏著媽媽不放,只記得後來是如何一心盼望從她身邊逃離。
2006年10月31日 星期二
風火輪
她的辭彙向來有限,臨時捉了個一知半解的字眼來形容她的狂喜,竟爾貼切萬分。
臨睡前,我問她:「騎腳踏車很自由嗎?」
「是啊,我的自由!」她說,如命名、定性、開天眼。
她的!無人可以取代。
[@more@]
所有的孩子都愛飛行。造飛機、直排輪、腳踏車、騰空的飛躍與降落。
小樹才剛滿月時,她爹就極愛在半空中拋著她玩兒,或順著手勢作出雲宵飛車的快速滑行……小小嬰孩的咯咯笑聲中,大人們總要罵我們不知輕重。
但小樹愛極了,從來不曾厭倦過。
我剛昇格當媽時,老疑心自己對這嬰孩尚未「油然昇起一股母愛」,對她的好奇倒比關愛多,觀察好玩還超過責任壓力,也幸而因此頗能放鬆與她相處。小樹初初學會翻身時,一回從床上(我們的床離木地板約是一般彈簧床的二十公分高)一轉身就跌了下去,嬰孩體重輕,且她明顯沒撞到頭,看來災情並不算嚴重,但這終究是她初嚐重擊,且生平首次如此快速「降落」,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我見她表情要從疑惑轉為本能的放聲大哭,忙快快伸手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抱入懷中就忍不住大笑、親吻,彷如一個大大的獎賞。是這樣愉悅的心情感染了孩子嗎?小樹竟也就笑了。此後,一直到她跌下床已經有重量有聲響,顯見是摔得不輕時,孩童小樹多半還是處變不驚的,不太痛時就逕自笑了,我也立即捧場地呼應、親吻。
一歲前,她身子靈活些時,有陣子她降落地板的次數多了,我甚至懷疑她是故意跌下去,好享受笑著被撈入懷中的樂趣。
我總想著,孩子害怕、哭泣的情緒反應,多半也是習來的,嬰孩這樣敏感,感官全部開放著,大人們身上帶著的情緒是很容易被孩子接收、並進而複製般地學了起來,父母太是緊張,小孩也難免要不穩定了。
小樹是這樣一個不怕跌、不懼摔的孩子,她行動稍能自主時,就很是不自量力地攀爬到高處,再往空中勇敢飛躍……大樹輕鬆接送,玩完了就走,承接志業的為娘的我,不時要張臂接住她愈來愈重的身體,衝撞的後座力經常要我抱著她再疾施二圈才緩得下來。這是她愛極了的遊戲。
外婆最怕小樹到一樓去。小樹每每自立更生地爬上外婆的縫衣桌,站好置高點,再重重跳躍到橘皮沙發上──我們居住的客廳,沒有沙潑,相較之下,一樓的外婆家山高水長,地形起伏有挑戰性得多。小樹玩得履罵不聽,也呷好道相報地拉了皮皮、王子面一起玩這個極限遊戲。
這一對比,才看出孩子們不同的性格。小樹莽撞、衝動、一廂情願,皮皮相對謹慎、小心、評估局勢,我見他簡直是苦著臉被小樹逼上梁山,佇在桌緣怎樣也不敢往下跳,要大人趕去相救,才得以脫困。王子面年紀小,尚無法跟上,但他一旁冷靜觀察,很快就知道要自保,轉過頭去毫不理會小樹幾近強迫的熱情召喚。
小樹的「耐摔」,算是極有口碑的了。奶奶只要一見小樹跌倒了掉眼淚,當下立判:「一定是,破皮流血了,真的很痛很痛了,她才會這樣哭。」
是真的,小樹對皮肉之傷的忍耐力超強,若不是真流血了,再如何烏青、紅腫她也只是皺皺眉頭,又沒事般轉身去玩兒了,要到盡興了後才在回家洗澡時哭天嚎地。依我看來,這實在不是因著個性堅強,而是她對痛的反應自小有不同的理解,再者,一响貪歡,很短視地不忍心放棄眼前樂趣。
好了,繞了一大圈,我要來宣佈小樹的飛行「大躍進」。
「我想要騎二輪車。」週五晚上,小樹這樣說。
天氣正好,巷口無人,我拿了工具就地坐下來幫她拆去小腳踏車的二個輔助輪子。
整個晚上她就鍥而不捨地練習,摔了又起,沒人教也不以為意。次日一早,又快快下樓練習。我看她看頂多踩二下就自動腳著地了,顯然是沒捉到竅門,沒多大進展。我想起自己小時候(都上小學了吧?),在村子口的阧坡地,歪著屁股學騎姐姐的大腳踏車,可著實心驚膽跳了好一陣子啊,還要好心的大哥哥在後面跑著、撐著,讓車子起步了才猛地一放手……是啊,我一直對腳踏車有無比崇高的敬意,認為那是所有的車種中最難學、也最具技術性的了,那個平衡滑行的竅門,難以言說、師傳,只能實地操練中掌握,分毫取巧不得。我真心相信,只要會了腳踏車,機車、汽車都是相對簡易、過度依賴電氣的刻板操作了。
小樹才五歲多,自學腳踏車,我除了萬分欽佩,別無二話。這是她的飛行史的大躍進,我可以完全放手,謝天謝地。
週末傍晚,我領著巷口四個小孩一起去公園玩,鳳儀與佩君說笑間早已超前,小樹推著二輪車又累贅、又吃力,一急就叫:「你們都不等我!」聲音裡帶著哭意,慘。
這個被友伴遠遠拋在身後的推車小樹,心力交瘁下顧不得思考,急著小跑步上了車,猛踩了二下,還在氣,又二下,急,又二下,完全忘了雙腳的輔助,竟而奇蹟似地發現車子遠比只踩二下還要穩健。小樹略略躊躇了半秒,很本能再踩了二下,賓果!那個竅門自動向她開啟,原來風火輪的神奇,正在於轉動又轉動,害怕傾倒而借助地力,只會喊停墜落。飛行的密訣就在不斷的轉動,唯有脫離地表的停滯,才會達到空中的平衡!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快速飛越鳳儀、佩君的小樹,緊踩著風火輪,大聲喊出她的飛行宣言:「這是,我的自由!」
你也想到哪叱了嗎?呵呵,早在小樹第一次跌落地板,我就知道這個對我全然依賴、信任、交付與接納的孩子,終有背轉、大步離去的一天。而現在,小樹才五歲,我為她努力獲取的自由衷心喜悅。
2006年10月23日 星期一
新娘子之二
整個喜宴,最關注新娘子的,非小樹莫屬。
快滿六歲的小樹,追逐新娘子的行徑愈來愈大膽、上手,這一次,她已經取得貼身前進的戰鬥位置,且身邊有個亦步亦趨的小跟班了。
這場喜宴,是婆婆娘家的哥哥的兒子的。我奉命開車送她去關西,一起和不認識的、全場說客家話的遠親們含笑共餐。小樹一如過往,匆匆吃不到幾口就要東晃西晃去(這個壞習慣,真是媽媽從小沒教好,一起培養出來的。我認罪,沒資格責罵她,連我都坐不住啊…..)。
酒席過半,同桌的四歲小女生總算在一陣激烈的敲打下,迫使她的奶奶將她從幼兒餐椅中釋放出來。我連忙討好地要小樹幫忙照顧妹妹,小樹有個伴,登時像個負責任的大人,手牽手帶著妹妹四處遊走,也守信用地不逕自偷跑下樓了。
來來去去,她們巡軍二人組一再以新娘桌為巡視終點,不厭其煩。
當喜宴開始由賓客自由點歌、上台演唱卡拉ok時,主桌的人各自散開,新人招呼著攝影師一桌桌去找自己的朋友,聊天、合影。小樹和妹妹有一度回來向我報告最新戰況,她的聲音興奮得幾近發抖:「新娘子要我們和她照相哦!」宛若勛章的莫大榮耀,她扳過我的臉,確定我將聽見她公布的重大事證:「新娘子說:你好可愛!」匆匆說完,一轉眼又沒入人群。
我在杯晃交錯的嘈雜聲中尋找她,萬無一失地總在新娘子身後發現她矮小的、極易被坐著的賓客淹沒的身影。小樹面容嚴肅,有點無聊但絕對專注地守在已無暇理會她的新娘子後,跟隨著曳地紗裙緩慢移動,我悄悄繞過去把落單的四歲妹妹的手再交回她手中,小樹很懂事地讓出一半位置給同樣興奮的妹妹,二個人同心協力霸佔了新人身後的重要戰略置高點,心滿意足。
我窺視小樹。她這樣節制,不作無謂的動作引人注目,也不干擾新人的交際;她又這樣忠誠,除了跟隨沒有其他目的,也不刻意討喜討賞;她甚至不言不笑,連妹妹也跟著肅穆了起來:多麼重要的任務啊!
小樹總算在婚宴中進駐最心儀的所在,而四歲的小妹妹則顯然是為了追隨小樹,被她緊緊握住,並拷貝她的動作,如此已令小跟班興味盎然。多個小跟班,似乎也讓小樹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我想新人也很怕一趨趕引來小小孩的哭嚎吧?)。
完美的旅程。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小樹仍津津樂道,那新娘子嫩黃色的紗裙,不時會掃到貼身站立後側的小樹,就真的,真的自動掃過來,碰到我的手哦!紗紗的。啊,禮服與紗裙,那才是小樹心目中,新娘子所代表的,最華美的榮光!
快滿六歲的小樹,追逐新娘子的行徑愈來愈大膽、上手,這一次,她已經取得貼身前進的戰鬥位置,且身邊有個亦步亦趨的小跟班了。
這場喜宴,是婆婆娘家的哥哥的兒子的。我奉命開車送她去關西,一起和不認識的、全場說客家話的遠親們含笑共餐。小樹一如過往,匆匆吃不到幾口就要東晃西晃去(這個壞習慣,真是媽媽從小沒教好,一起培養出來的。我認罪,沒資格責罵她,連我都坐不住啊…..)。
酒席過半,同桌的四歲小女生總算在一陣激烈的敲打下,迫使她的奶奶將她從幼兒餐椅中釋放出來。我連忙討好地要小樹幫忙照顧妹妹,小樹有個伴,登時像個負責任的大人,手牽手帶著妹妹四處遊走,也守信用地不逕自偷跑下樓了。
來來去去,她們巡軍二人組一再以新娘桌為巡視終點,不厭其煩。
當喜宴開始由賓客自由點歌、上台演唱卡拉ok時,主桌的人各自散開,新人招呼著攝影師一桌桌去找自己的朋友,聊天、合影。小樹和妹妹有一度回來向我報告最新戰況,她的聲音興奮得幾近發抖:「新娘子要我們和她照相哦!」宛若勛章的莫大榮耀,她扳過我的臉,確定我將聽見她公布的重大事證:「新娘子說:你好可愛!」匆匆說完,一轉眼又沒入人群。
我在杯晃交錯的嘈雜聲中尋找她,萬無一失地總在新娘子身後發現她矮小的、極易被坐著的賓客淹沒的身影。小樹面容嚴肅,有點無聊但絕對專注地守在已無暇理會她的新娘子後,跟隨著曳地紗裙緩慢移動,我悄悄繞過去把落單的四歲妹妹的手再交回她手中,小樹很懂事地讓出一半位置給同樣興奮的妹妹,二個人同心協力霸佔了新人身後的重要戰略置高點,心滿意足。
我窺視小樹。她這樣節制,不作無謂的動作引人注目,也不干擾新人的交際;她又這樣忠誠,除了跟隨沒有其他目的,也不刻意討喜討賞;她甚至不言不笑,連妹妹也跟著肅穆了起來:多麼重要的任務啊!
小樹總算在婚宴中進駐最心儀的所在,而四歲的小妹妹則顯然是為了追隨小樹,被她緊緊握住,並拷貝她的動作,如此已令小跟班興味盎然。多個小跟班,似乎也讓小樹的地位更加不可動搖(我想新人也很怕一趨趕引來小小孩的哭嚎吧?)。
完美的旅程。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小樹仍津津樂道,那新娘子嫩黃色的紗裙,不時會掃到貼身站立後側的小樹,就真的,真的自動掃過來,碰到我的手哦!紗紗的。啊,禮服與紗裙,那才是小樹心目中,新娘子所代表的,最華美的榮光!
2006年10月18日 星期三
20061018黑眼圈
我猜想,所有的小女生都曾經被以「吃蔬菜才會漂亮…」等話語哄騙過。小樹當然也是,我在餐桌上漫天胡扯,對症亂下藥,有時自己都忘了,要她死心眼追究時,才恍然憶起我的信口勸說如作擔保。
「你看,」她吞下紅蘿蔔,抿著嘴問:「我的嘴巴有紅紅的了嗎?」
或者,她嚥了口地瓜:「我的眼睛亮亮的嗎?
當然,我永遠給予最隆重的讚美。(或者,她其實打算收買的是我的表演?而不是真相信那些美麗的預言?)
但正面的鼓勵並不總是有效的,小樹對食物有她的偏執,有的東西不碰就是不碰,逼她也沒用。細究這個抵死不從的排拒,倒也不真是這食物不合她的胃口,而多半是顏色或形狀不順她的眼,就一意孤行地頑抗到底。有時天可憐見,小樹到那一日不小心嚐到了滋味,發現其實是爽口美味的,才會自動自發改變她的偏見。但這全憑運氣、緣份,逼不得。
今天我倒發現了個很有效的負面恐嚇。誤打誤撞。
奶奶平日九點不到就該上床了,她淺眠,極易被驚醒,又極不放心。小樹睡前花招甚多,被逼著去躺上床了,一會兒要聽音樂,一會兒人幫忙捉背,一會兒又偽稱肚子餓──這點很難被拒絕,吃飯不老實的小樹主動要吃東西,大人只有束手就摛的份。
多半,躺在床上快一個小時了,依然清醒、快活的小樹,朗聲說:「媽媽(或奶奶爺爺…等),我要吃什麼呢?」
她理直氣壯說了又說,像與你商量,實則是逼你拉著她光明正大起床,到客廳裡東弄西弄、看電視、喝水、玩玩具,慢條斯理地順便吃一點東西。
今晚我返抵家門都快十點了,她正在客廳裡悠哉地看卡通、吃水果。我匆匆拿了衣物要去洗澡,和她約定了時鍾上的分針走到6,她就要去睡了。她向來講道理,有個協商的動作,只要彼此達成協議就會停止糾纏。
但顯然我是誤判局勢了,臥室裡的奶奶早被折騰了半天,還在費力地呼喊:「小樹,可以來睡了!」
「媽媽說等到6再去!」她盯著走到3的分針。洋洋得意。
我從電視前走過,返身停下步來細細觀察她的黑眼圈,可憐小樹自小跟著我們開會到半夜,經常頂著黑眼圈如小熊貓、受虐兒。至今仍是。
「唉,」我拿了灌乳液擦擦她的眼瞼:「好可憐,黑眼圈。」
她乖順地眨眨眼:「這樣好了嗎?」
「沒有好,」我說:「太晚睡、睡不飽,就不會好。好可憐。」
火速地,小樹自動關了電視,自動起身回到臥室,分針才走到4。
我聽見她對奶奶說明太晚睡會黑眼圈,也聽見奶奶咕咕噥噥要她別開電扇。不一會兒,臥室裡的小樹揚聲問:「媽媽,吹電扇也會黑眼圈嗎?」
顯然是奶奶有樣學樣來了。呵呵。恐嚇用的黑眼圈,不知道有效期限是多久?
「你看,」她吞下紅蘿蔔,抿著嘴問:「我的嘴巴有紅紅的了嗎?」
或者,她嚥了口地瓜:「我的眼睛亮亮的嗎?
當然,我永遠給予最隆重的讚美。(或者,她其實打算收買的是我的表演?而不是真相信那些美麗的預言?)
但正面的鼓勵並不總是有效的,小樹對食物有她的偏執,有的東西不碰就是不碰,逼她也沒用。細究這個抵死不從的排拒,倒也不真是這食物不合她的胃口,而多半是顏色或形狀不順她的眼,就一意孤行地頑抗到底。有時天可憐見,小樹到那一日不小心嚐到了滋味,發現其實是爽口美味的,才會自動自發改變她的偏見。但這全憑運氣、緣份,逼不得。
今天我倒發現了個很有效的負面恐嚇。誤打誤撞。
奶奶平日九點不到就該上床了,她淺眠,極易被驚醒,又極不放心。小樹睡前花招甚多,被逼著去躺上床了,一會兒要聽音樂,一會兒人幫忙捉背,一會兒又偽稱肚子餓──這點很難被拒絕,吃飯不老實的小樹主動要吃東西,大人只有束手就摛的份。
多半,躺在床上快一個小時了,依然清醒、快活的小樹,朗聲說:「媽媽(或奶奶爺爺…等),我要吃什麼呢?」
她理直氣壯說了又說,像與你商量,實則是逼你拉著她光明正大起床,到客廳裡東弄西弄、看電視、喝水、玩玩具,慢條斯理地順便吃一點東西。
今晚我返抵家門都快十點了,她正在客廳裡悠哉地看卡通、吃水果。我匆匆拿了衣物要去洗澡,和她約定了時鍾上的分針走到6,她就要去睡了。她向來講道理,有個協商的動作,只要彼此達成協議就會停止糾纏。
但顯然我是誤判局勢了,臥室裡的奶奶早被折騰了半天,還在費力地呼喊:「小樹,可以來睡了!」
「媽媽說等到6再去!」她盯著走到3的分針。洋洋得意。
我從電視前走過,返身停下步來細細觀察她的黑眼圈,可憐小樹自小跟著我們開會到半夜,經常頂著黑眼圈如小熊貓、受虐兒。至今仍是。
「唉,」我拿了灌乳液擦擦她的眼瞼:「好可憐,黑眼圈。」
她乖順地眨眨眼:「這樣好了嗎?」
「沒有好,」我說:「太晚睡、睡不飽,就不會好。好可憐。」
火速地,小樹自動關了電視,自動起身回到臥室,分針才走到4。
我聽見她對奶奶說明太晚睡會黑眼圈,也聽見奶奶咕咕噥噥要她別開電扇。不一會兒,臥室裡的小樹揚聲問:「媽媽,吹電扇也會黑眼圈嗎?」
顯然是奶奶有樣學樣來了。呵呵。恐嚇用的黑眼圈,不知道有效期限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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