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4日 星期二

愛情(阿勇之三)

20030205 台日

高壓電擊截去右肢的阿勇,多年來,在這個對待「不完整的勞動力」極不友善的社會裡,四處受挫、碰壁,鎮定劑一直沒斷過。離家出走的老婆確定不回頭後,好一陣子沒再看見他,打電話到他家裡,勇媽媽唉聲嘆氣,說也沒了他的音訊,很擔心,不知他還吃不吃癲癎的藥,怕那天發病在路上沒人照顧


春天的時候,阿勇突然來電,沒頭沒尾:
「大姐頭,女生會比較喜歡什麼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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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他就出現了。神采飛揚,給了我一條口紅、一個亮晶晶的粉彩,說是出國買回來的禮物。他拉我到法服諮詢室,袋子裡摸出一條紅舊的方巾,裡面是舊舊的金手鍊、項環、戒指,看來不是純金的,花樣色澤都有相當年份了。

「我去越南買的,」他不看我,眼睛盯著桌角,半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給女朋友的禮物。」

「你有女朋友了?」我大喜,按捺著不追問這批金飾的來源。

「哎 就和阿賢他們去喝酒認識的嘛,很漂亮喔。」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灼傷糾結的下頦。

「要付錢的嗎?」我知道阿賢他們偶而會去阿公店,有幾位相熟的小姐。

「她都約我出來,在外面就不必再多出酒錢了。」

「啊。恭禧你。」

是真心恭禧他。有個伴,而且是個女伴,這對工傷後一路挫折的阿勇來說,是多麼重要的事啊。

「大姐頭,她也想見你哦。我跟她提過你,她說可以約你去她家。」

當天晚上我要去社大講課,順路載了阿勇去約會,可惜沒來得及見到阿勇的女朋友,阿芬。我知道很多酒店小姐是情深義重的,社會基層的男與女,相濡以沬。更何況,阿勇又沒錢、又殘障、又不擅言辭,有個人肯貼心與他交往,即便另有企圖,都令人感動。

過二天,勇媽媽聊天時對我叼叼絮絮說起過年前帶阿勇回鄉下外婆家,阿勇竟把八十歲外婆壓箱底的金飾全偷走了。

「啊,他說是越南買回來的 …. 」我小聲喊起來。

「他從來沒出過國,根本是向外婆偷的,又不承認。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外婆的紀念品,實在不應該說拿就拿 …. 」勇媽媽又氣又急,一如過往阿勇又惹了大大小小的禍。

沒多久,阿勇來借錢了。

「我要十萬元。很急。」

「為什麼?」

「阿芬爸爸病了,急著用錢。一個月就可以還你。」

不會吧,我心裡暗叫一聲,通俗連續劇裡以色相騙的故事這麼快就現出原形嗎?擔心刺傷阿勇,也擔心誤會了阿芬,我遲疑地說:

「有健保,為什麼要急著借?我和她談談好不好?」

阿勇下午再來電,說是問題解決了,她也不急了。我仍是一頭霧水。但隱約猜到阿勇必然是另尋管道弄了錢,可他矢口否認。

那陣子,阿勇整個人氣色好極了。鎮定劑大幅減量,每天窩在協會打行動電話,出門時神采奕奕,並且主動要大家幫他留意工作機會,蓄勢待發。我們都感染了春意,一回他不在,我代接了電話,傳來阿芬爽朗的笑聲:

「你跟阿勇說,沒錢就別一直來。」她說。「大哥大一直打,很貴的欸。」

南部口音,樸素真誠與世故老練巧妙地結合,雖然語氣中的客氣透露出二個人的關係並不真是「女朋友」,但她直爽的口吻使我略略放心了些。

「大姐頭,我想等官司結束了,想結婚。」阿勇說。

「和阿芬?」

「嗯,她很好。我想官司如果贏了,至少有幾百萬,就可以給她好日子了。」

我知道他的官司纏訟多年,才進入三審,依照經驗,離定讞還有好長一段時間。

「官司如果贏了,你想拿來做什麼?」我問。

「捐一些給工傷協會、給義務律師、給爸媽養老,開一間麵店。」

「嚇,錢真好用啊,什麼都包了。」我笑問:「可是不景氣欸,你還開店?」

「阿芬說她想開店,她很會煮麵。」

我約略拼湊出阿芬是一名善待阿勇的酒店小姐,我知道他們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多親蜜接觸,可阿勇的腦袋裡已不斷編織結婚的想像了,並想盡辦法饋贈她、長好自己。這是阿勇工傷後,第一次認真規劃自己的人生,有點不切實際,可我不忍說破。啊,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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