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0日 星期五
20101210語意
合唱團的團長給了小樹即時通,她開心、得意、津津樂道。
我說,你好勇敢啊,主動向團長表達喜歡的意思,也因此交了朋友。
[@more@]
維尼老師說:「你們本來不認識嗎?」
我代她解釋:「合唱團六十幾個人,只是互相知道吧,團長是六年級的學姐,小樹主動告訴她很喜歡她,她就留了即時通帳號給小。」
「哎喲,什麼喜歡,好噁哦。」小樹很快插話:「團長很漂亮,又很溫柔,我覺得她很好。」
我說你也很溫柔啊,她大笑:「哎喲,怎麼可能。」像那是個髒字眼。
「你覺得班長很好,那就是喜歡啊,」我反問她:「你和小免也很相愛,不是嗎?」
「不要說了!很好就很好,什麼愛啊什麼的。」
分明她與小免給彼此的留言都是一顆顆愛心光芒四射,手牽手要當一輩子好朋友,但顯然在這個年紀,赤裸的語言比任何實質情感表達都敏感。
語言真是費解的謎境啊。她步步為營,只有形容詞,沒有動詞。
我與小樹週末早上一起出門吃早餐,兩人各自帶了一本書,由她挑選一家咖啡廳。
我說,要不要找小免一起出來吃早餐?
「不要啦,她假日很難出來。」
「你們幾個好同學都不會假日約會哦?」
「什麼約會,好噁心。」
「像我們週末早上約會啊,這不是約會是什麼?」
「就是一起玩,一起玩就好了啊。」
嗯,約會也是敏感字,太多約定俗成的定義。一起玩準確多了。
同學們給她的紀念冊上,常有人寫「大正妹,男友多多」的字眼,我想正因為字眼刺激,所以好笑好玩吧。
小樹從小就不是小甜心類型,我愛擁抱、愛親吻、愛說「我愛你」,她總是發窘地笑,深怕別人聽到。但她喜歡邀請我一起洗澡、一起睡覺、一起走路,那是她的愛的語言。
20100930改變的條件
(字數有限,刪了又刪。本文原刊登於2010/09/30中國時報第二版)
[@more@]
移動與勞動,從來就與人類求生存緊密相隨,拜科技發展之便,網路、交通工具都能迅速帶著人們遷移至過往不可夢想之處。逐水草而居,無需申請簽證,原就是人身自由的一部份,但隨著民族國家分立、國界日漸森嚴,自然人跨越國界的遷移,不免遭逢人為制度的重重壁壘。
全球化的浪潮中,跨國遷移管道的有條件開放,促使貧窮國家的勞動力快速商品化,以勞力輸出為國家賺取外匯、解決失業問題;另一方面,接收國則政策性壓低移工工資以挽留資本外移的腳步,同時填補社會福利的千瘡百孔。在台灣,公權力選擇性地設定疆界的管控條件,對於挾帶資本的遷移者,大方開放免稅免簽等優惠措施;而對於低階勞動者的流動,則施以各式管控關卡:嚴格的婚姻移民面談篩選、藍領移工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天羅地網捉拿「逃跑外勞」、加強辨識東南亞女子為人口販運受害人……不管是以保護為名、或以查緝為主,都不約而同指向特定國家、種族、性別、行業的外來者進行防堵與獵捕。
九0年代起,大量輸入台灣的藍領移工,帶著自由的人身遠渡重洋來履行定期勞動契約,但他們入境後立即面對各種不自由的制度捆綁: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嚴格的居留年限、費用高昂的私人仲介、家務工被勞基法排除….等,形成集體移工遭受奴化的客觀條件,勞動權益受到嚴重剝奪。在這個全面討好資方、極端扭曲的廉價移工市場,開放聘僱的「自由」是雇主的專利,「不自由」的限制則只束縛移工:不能換老板,所有的勞資協商都不可行;不能換老板,就是單方面的忍辱吞聲。國境空間開放移工進入,時間上卻切割「三年一期」快速汰換,台灣政策只撿取移工最年輕力壯、完整好用的勞動時期,不讓移工有機會轉化為長期留置的公民。居留期限形成勞動控制與階級分化的利器,阻斷其對公共事務參與,也切除與本地工人的結盟關係,更抑制移工的集體反抗力量。遷移者的勞動權受到不平等的對待,其社會權與政治權也一併被瓦解。
立法開放移工來台前,本地企業主曾以「產業外移」為威脅,要求台灣政府輸入廉價移工。二十年過去了,歇業關廠、資本外移的速度不曾稍減。近來台灣政府為吸引台商回流,粗暴強制徵收農地以廣建工廠、迫老農無田可種,馬總統且高調規劃「自由經貿特區」,推動特區內的移工薪資與基本工資實質脫鉤、並放寬數量上限,貼心為已然全球佈局的海外台商鋪妥「回流」之路,藉特區內大幅降低土地及勞動成本,為大企業主訂作島內殖民地。許多自許為自由派的經濟學者,此時紛紛在媒體上響應政策,誇言應讓移工薪資回歸市場機制,不設基本工資底限。但他們卻不面對,移工來台從來就不是自由的!藍領移工的居留權受控於限業、限量、限雇主的勞動契約,幾近動彈不得。談「自由」,不能只取對資方有利的一半,罔顧剝奪移工自由的另一半。若要真正回歸自由市場,就應該正常化移工居留資格、取回自由轉換雇主的權力,以保障其安全遷移。
揭露台灣移工政策的內在矛盾,並非暗示只要全面開放自由的勞力市場,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那也不過是把移工放置在和本地工人一樣的被剝削處境),而是要打破「假自由」的迷思,正視這套「新奴工制度」如何構成。國籍與種族的劃分,恰好遮蔽了權力結構的真相。我們對這些來自東南亞、與台灣有類似被殖民的歷史與爭戰遺痕的左鄰右舍們,只有防堵,沒有好奇;只有排除,沒有興趣。
二十年後的台灣社會,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民族國家還是世界主流嗎?
二十年後,還有多少無國籍、無戶籍的黑戶,持續勞動而沒有醫療權?
若我們期待社會的改變,是翻轉既有的權力結構,由身處弱勢、邊緣、底層的人,得以公平發聲,得以參與決策,有機會決定攸關自身命運的政策,並共同承擔後果。那麼這個改變的歷程勢必要從下而上,從基本的練習發聲開始,從底層人民學習拿回權力開始。集體前行,又如何能夠貪快?若要求改革的「效率」,不免寄望「權力」代行。為求一夕變天,台灣社會已經付出很大的代價,將權力讓渡給部份強人,只求快速翻身,不料帶來的是出賣與背叛!但出賣與背叛,早在人們將權力經由選票輕易讓渡給政客的同時,就已經註定了。自己學習作主人、作決定,其實就背負了很大的責任與壓力,是一個時刻無法放手的功課。進一步,我們終究得追問:誰,才有資格參與作決定呢?
異質化的移民,應該是一個社會進步的正面力量,而非負擔。從移工主體出發,「弱勢」是處境,而非本質。正是不當的制度設計,陷令他們置身弱勢處境,飽受剝削、無以發聲。但個別的移工莫不是儲備膽識、飄洋過海以改變現況的積極行動者,他們不是等待救援的一群,而是奮力撐出遷移條件的開拓者。
台灣引進移工二十年了,第一線的移工團體漸次集結為「台灣移工聯盟」,我們所提出的訴求多半是暫時性的,配合現階段國界控管下,工人力量所能引發社會對話的程度。除非基層組織累積更大的社會力,足以撼動現行制度,打開人們對勞動與移動的政治想像,也許不是二擇一式的國籍認同,也許是自由地在邊境上遊走、勞動、不落籍一地的互助生活,不受歧視性政策的控管,超越國籍與種族的劃分,公共政策的決定權屬於所有生產者與勞動者……。美好的自由夢想,終究要一步步從弱勢處境的人得以培力組織開始,從而促使優勢地位的人減少一點因循偏見,增加一點想像力。
[@more@]
移動與勞動,從來就與人類求生存緊密相隨,拜科技發展之便,網路、交通工具都能迅速帶著人們遷移至過往不可夢想之處。逐水草而居,無需申請簽證,原就是人身自由的一部份,但隨著民族國家分立、國界日漸森嚴,自然人跨越國界的遷移,不免遭逢人為制度的重重壁壘。
全球化的浪潮中,跨國遷移管道的有條件開放,促使貧窮國家的勞動力快速商品化,以勞力輸出為國家賺取外匯、解決失業問題;另一方面,接收國則政策性壓低移工工資以挽留資本外移的腳步,同時填補社會福利的千瘡百孔。在台灣,公權力選擇性地設定疆界的管控條件,對於挾帶資本的遷移者,大方開放免稅免簽等優惠措施;而對於低階勞動者的流動,則施以各式管控關卡:嚴格的婚姻移民面談篩選、藍領移工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天羅地網捉拿「逃跑外勞」、加強辨識東南亞女子為人口販運受害人……不管是以保護為名、或以查緝為主,都不約而同指向特定國家、種族、性別、行業的外來者進行防堵與獵捕。
九0年代起,大量輸入台灣的藍領移工,帶著自由的人身遠渡重洋來履行定期勞動契約,但他們入境後立即面對各種不自由的制度捆綁:不得自由轉換雇主、嚴格的居留年限、費用高昂的私人仲介、家務工被勞基法排除….等,形成集體移工遭受奴化的客觀條件,勞動權益受到嚴重剝奪。在這個全面討好資方、極端扭曲的廉價移工市場,開放聘僱的「自由」是雇主的專利,「不自由」的限制則只束縛移工:不能換老板,所有的勞資協商都不可行;不能換老板,就是單方面的忍辱吞聲。國境空間開放移工進入,時間上卻切割「三年一期」快速汰換,台灣政策只撿取移工最年輕力壯、完整好用的勞動時期,不讓移工有機會轉化為長期留置的公民。居留期限形成勞動控制與階級分化的利器,阻斷其對公共事務參與,也切除與本地工人的結盟關係,更抑制移工的集體反抗力量。遷移者的勞動權受到不平等的對待,其社會權與政治權也一併被瓦解。
立法開放移工來台前,本地企業主曾以「產業外移」為威脅,要求台灣政府輸入廉價移工。二十年過去了,歇業關廠、資本外移的速度不曾稍減。近來台灣政府為吸引台商回流,粗暴強制徵收農地以廣建工廠、迫老農無田可種,馬總統且高調規劃「自由經貿特區」,推動特區內的移工薪資與基本工資實質脫鉤、並放寬數量上限,貼心為已然全球佈局的海外台商鋪妥「回流」之路,藉特區內大幅降低土地及勞動成本,為大企業主訂作島內殖民地。許多自許為自由派的經濟學者,此時紛紛在媒體上響應政策,誇言應讓移工薪資回歸市場機制,不設基本工資底限。但他們卻不面對,移工來台從來就不是自由的!藍領移工的居留權受控於限業、限量、限雇主的勞動契約,幾近動彈不得。談「自由」,不能只取對資方有利的一半,罔顧剝奪移工自由的另一半。若要真正回歸自由市場,就應該正常化移工居留資格、取回自由轉換雇主的權力,以保障其安全遷移。
揭露台灣移工政策的內在矛盾,並非暗示只要全面開放自由的勞力市場,一切問題就會解決了(那也不過是把移工放置在和本地工人一樣的被剝削處境),而是要打破「假自由」的迷思,正視這套「新奴工制度」如何構成。國籍與種族的劃分,恰好遮蔽了權力結構的真相。我們對這些來自東南亞、與台灣有類似被殖民的歷史與爭戰遺痕的左鄰右舍們,只有防堵,沒有好奇;只有排除,沒有興趣。
二十年後的台灣社會,會有什麼不一樣嗎?民族國家還是世界主流嗎?
二十年後,還有多少無國籍、無戶籍的黑戶,持續勞動而沒有醫療權?
若我們期待社會的改變,是翻轉既有的權力結構,由身處弱勢、邊緣、底層的人,得以公平發聲,得以參與決策,有機會決定攸關自身命運的政策,並共同承擔後果。那麼這個改變的歷程勢必要從下而上,從基本的練習發聲開始,從底層人民學習拿回權力開始。集體前行,又如何能夠貪快?若要求改革的「效率」,不免寄望「權力」代行。為求一夕變天,台灣社會已經付出很大的代價,將權力讓渡給部份強人,只求快速翻身,不料帶來的是出賣與背叛!但出賣與背叛,早在人們將權力經由選票輕易讓渡給政客的同時,就已經註定了。自己學習作主人、作決定,其實就背負了很大的責任與壓力,是一個時刻無法放手的功課。進一步,我們終究得追問:誰,才有資格參與作決定呢?
異質化的移民,應該是一個社會進步的正面力量,而非負擔。從移工主體出發,「弱勢」是處境,而非本質。正是不當的制度設計,陷令他們置身弱勢處境,飽受剝削、無以發聲。但個別的移工莫不是儲備膽識、飄洋過海以改變現況的積極行動者,他們不是等待救援的一群,而是奮力撐出遷移條件的開拓者。
台灣引進移工二十年了,第一線的移工團體漸次集結為「台灣移工聯盟」,我們所提出的訴求多半是暫時性的,配合現階段國界控管下,工人力量所能引發社會對話的程度。除非基層組織累積更大的社會力,足以撼動現行制度,打開人們對勞動與移動的政治想像,也許不是二擇一式的國籍認同,也許是自由地在邊境上遊走、勞動、不落籍一地的互助生活,不受歧視性政策的控管,超越國籍與種族的劃分,公共政策的決定權屬於所有生產者與勞動者……。美好的自由夢想,終究要一步步從弱勢處境的人得以培力組織開始,從而促使優勢地位的人減少一點因循偏見,增加一點想像力。
2010年11月3日 星期三
20101103花錢
阿舅最愛調侃她:小樹好小氣啊。
她常常賴在二樓阿舅家,共用皮皮的食物與玩具,有時二小和阿舅一起出門買零嘴,小樹經常是不肯花錢的那個人。相較於慷慨贈予的皮皮,小樹不免顯得太斤斤計較。
她自小不虞匱乏,不知為何還這樣小心翼翼,且毫無勉強、悲情,她對金錢也不貪多,受饋時自在,花費時則得免則免,彷彿節制帶來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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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不喜浪費,對小孩的貪心,總覺得父母不應有求必應,要她自己付出部份代價才是,考量過了,也願意,那就二話不說。至今,小樹慷慨允諾自費買的大筆支出只二項:花式溜冰鞋、魔王變身腰帶。
前者要價五千餘元,後者一千多大銀。但前項支出是從郵局的壓歲錢戶頭,由媽媽代為一次提領,見不到錢進錢出,自然沒什麼損失感。變身腰帶則是她自己從存錢筒裡一百五十地清出來、零存整付的,讓我首度見識她的投資氣魄。
小二時,我們一時興起加入了公園三姐妹的花式溜冰課程,買了硬皮專業溜冰鞋以支撐跳躍與旋轉的衝力。小樹身形美麗,手腳修長,雖然技巧不足,但耐摔擅跳,即便多次捉不到竅門,還是溜得有模有樣,玩得開心盡興。
後來她因技藝無以精進、不願承受壓力而中途停了溜冰課,我們就再也沒去公園溜冰了。
花式鞋堆在倉庫裡蒙塵,令人神傷。問她後悔嗎?當然不!
今年春天,小樹心心念念要買一條魔王的變身腰帶,網路要價一千多元,所有大人皆曰不值得,唯她咬了牙就是要買。著實令我寡目相看。
魔王變身腰帶應該是電視卡通點燃的購買欲望,她不是那種會受廣告蠱惑而賴在商店不走的小孩,對外界流行事物,有一定節制的免疫力。忽然有一日,她主動指名要到台北101買變身腰帶,喝!101!!我打心底不願意,但著實好奇她到底想要什麼。所以特地飛車去看在世貿大樓加班的二姐,順便去101地下室買乳酪、逛玩具店,心中暗自啄磨萬一她鬧著要買,我非想個說法抵制到底才行………小樹很快找到變身腰帶了,鬼王的、什麼帝的、但就沒有魔王,她不打折扣,轉了二分鐘,決絕走人,毫不留戀。
這樣結束了嗎?沒有。她主動上網找,要價一千四百多元,什麼?我瞪大眼,全力阻擋,但小樹平靜地電請網購達人小乖阿姨幫她訂貨,清空存錢筒,一毛不減地交錢領貨。
所有的大人,包括我,看到傳說中的魔王變身腰帶,都不約而同地說:「什麼?就這樣子啊?」
小樹架式十足作出變身之姿,一手緊扣腰帶,一手帥氣揮袖,我們只聽見難聽的電子雜音,腰帶上的塑膠小燈略閃二閃,大人們面面相覷:「啊?那裡變身了?」
「你不懂啦!」
小樹得意地旋身而過,只有皮皮露出崇拜羡慕的眼光。
一如所料,變身腰帶的熱度不到一個月,那原就是要炫給同儕看的東西,她的社交範圍小,沒二天就秀完了。有一陣子,我帶她出門,她背包沈重,原來都是偷偷塞了腰帶,在陌生人面前假作無意間拿出來把弄,要惹人主動詢問。但偏巧這腰帶沒一個大人覺得希奇,若非天天守著電視卡通的現代兒童,沒人知其閃閃發亮的身世。故而從不曾引起讚嘆驚奇。久了,也就被收入冷宮,再無人聞問。
我問她:「魔王變腰帶壞了嗎?」
「沒有啊。」
「在那裡?」
「房間。」她的眼光仍是閃亮,帶一朵自負的笑意。
「都沒看你在玩了。」我嘟嚷著:「應該是不要了吧。」
「小樹,」皮皮熱切地插嘴:「你可以送給我嗎?」
「不要。」小樹得意了:「那是我自己買的。」
這玩具,就算值得了。她自己選擇,認真作了決定,也十分享受結果。
至於我,我只要承受奶奶的皺眉頭:「這什麼玩具這麼貴啊?真不值得。」
彷彿我是個沒算計的持家人,但我只消心平氣和說:「這是小樹自己出的錢哦。」就像是過錯轉移了。
風頭一過,變身腰帶再也沒出現了。但小樹不後悔,她花錢自有選擇,不怨不悔,令人敬佩。
2010年10月14日 星期四
20101014存錢
小樹愛存錢。
週日我從TIWA帶她回家,走經炸雞攤,她說:「我肚子好餓哦。」
「等下回到家就有晚餐啦。」我想著要不要先打電話回家點餐,嗯,大樹煮的麵天下無敵。
「我們好久沒吃薯條了。」小樹哀怨地說。
[@more@]
我不動聲色。
她又說,遣詞用句很小心:「以前,有時候你們都不在,素梅阿姨會帶我去買一點炸雞、薯條,當晚餐吃欸。」
「哦,你是過敏兒,不能常吃炸的。」
「我沒有常吃啊,」她抗議,又氣弱:「好久沒吃了。」
我繞去ok商店繳TIWA的電信費,回程,又經過一次炸雞攤。
小樹顧盼難捨,但招術用盡,吶吶無以置一詞。
我說:「好吧,你去買薯條吧。」
她一喜一疑:「……我出錢哦?」
「是啊,是你要吃的啊。」
「我沒帶錢。」
「我有,我借你。」我掏出錢包。
「嗯,那不要吃好了。」
「才二十元,我借你啦。」
「不要了。」
每週五十元的零用錢,我一點都不擔心小樹濫用。她一點一點存起來,每次要買什麼都還是冀望我們付帳。
「小樹,你有零用錢,你可以自己出啊。」我把銅板塞到她手中。
「還是不要買好了。」她堅決回拒。
這個小氣鬼。分明我總是、常是、沒什麼原則地不忍心向她討債,最後也就請客了,小樹卻還是不肯貪欲冒險。
「小樹,你的錢存起來要做什麼啊?」天地良心,我只是順口問問。
「買房子。」她不假思索。
嚇!
這是她與小兔的心願,十八歲,兩個人希望可以買一幢房子,共同居住。獨立自主,相親相愛。
房子有多貴?小樹沒什麼概念,一千萬和一萬對她來說同樣是天文數字。但她儉省著一點點存著錢,在鐵筒裡丟下十元五十元的硬幣,心滿意足地數著她的成就:「有九百三十元了!」似乎離夢想又更近了一點。
大樹想測試她「賺錢」的欲望與行動力,說考試一百分給五十元好了(唉,我閉上眼睛,不忍卒睹,父母的墯落啊),小樹絲毫不受激勵,她沒有爭取「開源」的行動力與欲望,安心冀望老實「節流」以累積資源。自立自強,堅忍不拔。
我心中暗暗嘆氣,資本主義洪流裡,恐怕這個刻苦存錢的小樹,終究會發現長大與物價上漲常相左右,而她小心翼翼涓滴匯聚的一點零錢,終究,終究只能心碎地見證了房價的高不可攀。
2010年9月16日 星期四
20100916風火輪(之二)
我的國高中時期,全台灣的青少年都在瘋冰宮,雙輪溜冰鞋在人造冰的滑道上,總有個倒退滑行的耍帥男孩,雙手牽著一名又笑又叫的女孩,其後是一大串男男女女興奮搭著前人的腰或背的人形骨牌,背景音樂是Michael Jackson、A-ha、或妖豔的Boy George。
[@more@]
但我不會溜。冰鞋上了腳,我連站都站不穩,腳下的輪子從來不受控制,一瞬間就要離韁脫逃,我只能雙手緊捉著白鐵邊欄,有人來邀來教都令我尷尬萬分,不願將生死託負他人,自己又沒能耐學會自立,可想而知就是個提心吊膽的遜咖,完全無能溶入集體娛樂。我在青少年的流行圈外,絲毫沒有遺憾,無所謂地騎腳踏車到更遠的地方蹓躂。冰宮的封閉空間令人窒息。
大四那年,到東北的冰山雪地裡,山林一色全鋪上銀雪,朋友穿著米色長大衣足蹬一刀削的簡便冰鞋,向我優雅地伸手,要教我如何在雪地裡滑行,午後略暖的天色照耀雪面是淡藍的光,一整排松樹垂著晶透的冰線,那景致令人衷心折服、傾倒,我一時昏了頭真套上冰鞋,覺得我也可以,可以扶著他的雙臂,搖搖欲墜………..……溺水的人是如何把來救她的游泳健將死纏滅頂的?是的,結局就是這麼狼狽。跌坐在冰雪上一點也不浪漫,雪水滲透棉褲的滋味是一整個下午都悶溼難熬,再瀟灑自在的人登時都返轉原形。
於是我偷偷想著有朝一日終究要學會溜冰,自在滑行。這想頭一直在,但沒搭配積極行動,一如我許多的鴻圖大夢,「有朝一日」可以是天長地久,沒有賞味期限。
一直到四歲的小樹瞪視著追風廣場上腳踩直排輪的哥哥姐姐們,眼睛發熱發光,我知道時機到了,母女倆以等值的熱情約定好直排輪作為小樹六歲的生日禮物,我上網比價,生平頭一次網購就獻給一雙粉紅色的直排輪,贈送小樹,隨即又貪圖面媽為雙子及皮皮大手筆採購下的額外折扣,也為自己買了雙更美麗的紅色直排輪。小樹膽大耐摔,把她扔在追風廣場,東看西看也就自學了一身武功,沒多久,就是一只飛鳥,滑翔迴轉自如。我怕疼,也害羞,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小樹耐心牽著我的手,一步步從站立起身、撲倒止步等基本款學起。
我們在夜間的溪洲公園學溜直排輪,小樹早早就技高一籌四下沒敵手,溜得百無聊賴。直到,直到那日,我們眼見三姐妹滑著美麗的花式溜冰,在小小的溜冰場中練習參賽曲。那滑順不滯的舞步,優美流暢的前交叉、後交叉,雙手展翅宛如雁行,令旁觀者自慚形穢,又由衷仰慕。
三姐妹,一位小五,二位小一,俏皮可愛,且活潑大方,每週一次二小時課程,就在溪洲公園,媽媽們都全程陪伴,遞水遞毛巾用手機錄下音樂讓孩子們隨時練習。小二的小樹,踢踏著原本自信滿滿的直排輪,一時也害羞起來,抵死不願獻醜。那一次,我們討論了很久,終於決定首度拜師求藝,加入三姐妹的共同師承,每週一次到夜間公園練習,一雙二手花式溜冰鞋,要價五千元(與大樹商議,決定要小樹自己付費,向來只喜存錢、花費甚儉的她,一咬牙也就答應了,是個大承諾),至於後續的學費、鞋套、內襯等,就由我承包了。
三姐妹習藝多年,小樹是場上唯一生手,第一次上課,我見她跌倒了一次又一次,比賽在即,老師忙著為三姐妹加強訓練,請小五的大姐先陪小樹練前交叉,小樹很認份地練著基本功,一再跌倒又爬起,沒有喊痛,也不要我前去搭救。這是我所不熟悉的勤奮的小樹,有著我所不熟悉的忍耐與意志力,她努力跟上進度,經常被掠在一邊單獨練習,她不與人爭強,也不叫屈,不氣餒,就是默默練習,有一點進展便開心地笑了。我一旁練習我才剛能轉彎、自行加減速的直排輪,只有錯身而過時為她豎起大姆指,真心敬佩她這樣不卑不亢、氣度非凡。
每週一次的花式溜冰是我們最久的課程,大約上了半年,參與的孩子們也愈來愈多,全盛時期有七八個孩子從小二至國二不等,二小時課程後的玩耍,是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刻,飛速玩紅綠燈,加速倒退完全不必練習就學會了。我的工作忙,經常只能下課前五分鐘才趕去接小樹,她是所有小孩中唯一沒大人陪伴的,有時腳磨破皮了,還要其他媽媽們幫忙買內襯,又或者幫忙買水喝。大家都說:「小樹好獨立啊。」善心地未曾直接譴責我這個忙碌的母親。
但到了進階要旋轉,小樹履試履敗,學生多,程度不同,小樹默默退到邊緣和佩君聊天,佩君溜著小樹的粉紅直排輪,從學走路到後來可以加入課後的紅綠燈遊戲,自學成績優良。暑假期間,三姐妹又要進階比賽了,同學們各自去鄉下或渡假,團體課程暫停,小樹也無心練習。
再接著小三上學期,連著幾個颱風停課後,小樹就不想再去學花式溜冰了。為什麼?好難。多練習就好了啊,不想。放棄了?對。不想再更厲害嗎?不想。三姐妹都在練比賽舞曲,那舞衣多麼奢華美麗,閃亮俏皮,小樹不想嘗試嗎?不必。檢定、比賽,都讓原本的遊戲變得緊張,小樹完全不掙扎地,就退開了,毫不眷戀。好可惜啊,不繼續學嗎?沒關係。不能固定和同學們玩,不後悔?不後悔,學校裡還會碰面啊,有時下課會和已升小二的二姐妹同路,夠了。
我猶豫過,要不要推她一把?要不要鼓勵?要不要強逼?這麼輕言放棄好嗎?但我的標準是什麼?
最後,我順著她。結束了就結束了,放棄了就放棄了。放棄花式溜冰,連帶著,直排輪也不溜了,直排輪太重、也太隆重了,先要一路扛著沈重的鞋子到公園,又要記得穿襪,又要用力綁鞋帶,若中途想跑去玩溜滑梯,穿脫之間就讓人餘力耗盡。一旦甩掉汗溼的襪子,就不想再套進去自縛手腳了。我也懶,直排輪對我的魅力只至學會走路滑行,自給自足不必依賴他人牽手,便已然心滿意足,沒打算再更精進學會炫人花招。如此母女同心同德,誰也怨不得誰。
蒙塵的直排輪一直放在倉庫裡,但我們的飛行大夢尚未終止。
2010年5月17日 星期一
20100517流星輪(之一)
她背著手、瀟灑地飛旋而過時,所有的小朋友都忘我地盯著她的背影。
她的腳跟輕鬆地觸地滑行,左右腳交錯時前時後,有時故意有一腳懸空又墜落,她的腳尖微微蹺起,俏皮地稍稍向外側斜傾,像是在跳可愛的點點舞步。
而每一步小小的變化與交錯,都讓她的雙腳兩側閃亮七彩的光芒,更加明耀動人。
[@more@]
目眩神迷的大人們,包括我,都默默地用眼角的餘光追隨她錯身而過的身形,不自覺地伸長了頭只為看到遠去的一點光亮。
所有的人,我敢說,所有的人,都在心底安靜地脫口而出:啊!!!
啊!七彩的、閃亮的、流星風火輪!
小樹知道她是注目的焦點,她炫技地一停一靠,一抬腿轉個圈又溜回來,假裝沒看到所有明的、暗的、忘我的或羡慕地追隨她的目光。
大白天的街頭,沒什麼稀奇。只要入夜了、進入光照不強的車站或大樓內,小樹一刻不離身的風火輪就立時成為注目焦點。
第一次炫耀之行,是面媽邀我們與面面同去市政府看兒童劇,等待進場前的昏黃燈光、光滑地面、擁擠人潮,正是上場表演的好時機。小樹假作無事地來去滑行,接收所有孩童們不掩飾的羡與嫉,直至我們入座了,都還有一位媽媽來問我何處買得這寶物?要價如何?我好熱心地仔細回覆,小樹也順勢脫了鞋,讓這位媽媽細看這穿脫方便的法寶,還強調:「要第四代最新型的哦。」母女倆登時都成了推銷員。
週末,我們穿梭在週末西門町的青春人群中,小樹左閃躲、右超越地來去滑行,青少年們耍酷地沒太大驚小怪,但緩步而行的我,還是聽見身後二名穿著垮褲的少年的對話:
「嘿,你看!」
「唉,早知道我就帶我的直排輪來了。」
「直排輪這麼重多麻煩,走路的時候怎麼辦?」
「不會,這種路我也能溜...」
「算了吧!你看她,溜一溜還能走路,而且好炫哦。」
是啊,好炫哦。我像是個隱身收集民意的探子,假作無事回頭掃描這兩名還長著青春痘的男孩的模樣,確定他們完全不是對手。然後,等我的小流星返身飛回時,我很快把這段對話轉播給她聽。
小樹凝神傾聽,謙遜地笑了,一放手又飛遠了。
2010年3月26日 星期五
20100326老(之二)
我們一起看「星塵傳奇」。
男孩越過牆遇到女奴,她牽著他的手進了屋,再來是旁白說男孩回村後,九個月後收到一個禮物………心思敏捷的大人們大抵這時都會脫口而出:「嬰兒!」什麼事情在一晌貪歡後還綿綿不絕斷不了?什麼禮物(不管你喜不喜歡)的孕育要九個月?
[@more@]
但小樹對我的鐵口直斷十分驚奇,她掃了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我謙虛地微笑不語。孩子,你也曾在我肚子裡住了九個月啊。
再來,邪惡老女巫要去追捕好心星星了,她危顫顫打開一個寶盒,裡面隱隱有流光溢出,一旁的老姐妹們貪婪瞪視寶盒,用多皺的手稍作扶捧、愛惜不盡地說:「小心用,剩下的不多了。」
我又很快下了定論:「青春!老巫婆會變美女!」
下一個鏡頭,寶盒一閃如煙如霧,霧散盡了那迴身一轉,哇~賓果!真是個金髮尤物。
小樹太不可思議了,她盯住我:「你是不是看過了?」
我娓娓解釋,我是大人了,知道世間人們追求的無非是權力、金錢、青春。唯時光不可逆不可挽回,才更要在魔界故事裡,超級擴大這個永恆的渴望。我一下子就猜到了,這證明我活得夠老了。
這電影的語彙與幻想都很直白,沒有太出人意料之處,我這個無聊的觀影人,一而再、再而三在這個那個片段提早預言,諸如船長是個男同志、藍鳥是公主、星星的武器是閃亮……等等,也一再被無聊地印證了我所言不虛。
小樹終於有點不開懷了,她斬釘截鐵地說:「你一定是看過了!」
我不語。是啊,這些都是老梗,線索太明顯了,重覆很多故事的發展,一點新意也沒有。我知道,因為我看多了,活得夠老了。於是,我對自己索然無味起來。
無聊的、無聊的人生啊......映照著螢幕上傳說的美好結局裡,新國王登基的熱鬧盛典,永世太平。
後記:
「星塵」原著與電影有多處不同,男主角手傷了、女主角腳跛了,掌權前浪跡天涯去了,世界沒那麼完美,但也沒那麼糟。
我唸出故事最末段裡,極有方向感的國王死了,不死的星星女王一個人攀上宮殿尖頂,悲傷地凝視著夜空,星子們緩緩舞蹈....小樹默然不語。真實的、有缺憾的人生,從來無需猜測、也無從預言,就是一步步來了。
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20100313老
迎面而來,是一個老朽的世代。我知道他們,熟悉他們那種既強作瀟灑又不免孤寂的氣味,滄海桑田。[@more@]
舊曆年後,和姑媽、叔叔一起參加同鄉會。在西門町的喜相逢八樓,一出電梯就是好幾個不同的同鄉會餐聚,白髮蒼蒼的老人,部份陪同扶持的中年子女,以及更稀少的蹦跳幼齡孩童,還有部份不甚耐煩但隱藏得尚好的年輕人,猜測也是第三代了。
同桌敬酒,年齡多半是八字起跳,這個說:「我是13年次的。」那個說:「欸,我是16年的,但你看看,我看起來都比你還老。」還有個伯伯說:「我本來也是16年出生、屬兔的,當年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地被改成屬牛的,這麼多年都一直屬牛屬下來了,其實我是屬兔的啊。」我爸爸也屬免,民國十六年生的,若他還在,我環視了一圈白髮多皺的臉孔,哦,也是這個樣子了。我記得父親六十幾歲了都還一頭黑髮呢。永遠停格的六十四歲。
有個穿粉紅色襯杉的老先生,看來應是年輕時就很佻達的那款,像是會到不遠處紅包場聽歌的人。他貼心地向我及更年幼的姪女解釋:「你現在看見的,都是比較年輕的了,」我直視一個個老朽的身體,想像數十年前發起同鄉會的,可能是當中三四十歲的長官們,那時,這些「年輕的」小弟們恐怕才二十出頭吧?那些發起的、重要的兄長們都沒能出席。「死的死了,九十幾歲的在家裡出不了門。就只有我們這些了。」粉襯衫說,舉杯又敬了一輪。
他們互相敬酒,菜上得很慢,一道都見底了才又來另一道,豬蹄膀煮得很爛,老人們每樣菜只吃一輪,也不敢多吃,說血壓高,說糖尿病,但還是有人高梁一杯杯乾。明年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
席開四桌,第二代第三代佔了四分之一,但彼此之間沒什麼交流,主要都是陪同老人家來的。老人們一年見一次面,看來也不是很熟識的,偶有熱絡交握手的,那真是舊識,話不多說,就是敬酒。
回程時,八十六歲的姑媽直嘀咕:「好多人都不認得了,變太多了,認不出來了。」我很是驚奇:「多久沒見面了?」也不過二三年,老了,樣子都走掉了,認不出來了。
一直以為,只有小孩子會二三年一大變,每次都要重新記憶,新印象一層層疊上,一直長到二十歲,大抵上容貌才會定型。之後,除非是大胖大瘦,隨年歲增加鬆垮與紋路,大致的輪廓顏面是跑不掉的。像我就是小時候到長大,容顏的「一致性」很高的人,意思不是沒變老,而是臉型五官都很從一而終,小學同學三十年後都能在大街上一眼認出我來,不像有的人,幼時樣貌只從輪廓中隱約可見,女大十八變了、歲月歷練啊智慧自信、會打扮了啊等等,都有了驚人的改裝、變幻,辨識之前之後面容差異的想像空間,頗有樂趣。或強或弱的差異與變化,但大體上,成年後的外貌變化都有跡可尋。
不料,進入老年,真正的老年(逐漸年長了,才知道所謂「半百」、「七旬」等,原來都還不算真老啊。),還會經歷一次如幼時的嚴重變化。這回,是鬆了、垮了、皺紋擠著堆著,身體擁腫了走路慢了、簽名時字會抖動、笑時淚水會不自主打溼眼角、說話時口沫會堆積唇邊,才二三年,容貌就走樣、崩毀至無以辨識。
我拿出2004年我與玉珍赴廣豐時,與懿閨小姑姑同去給爺爺奶奶上香的相片,梅仙姑媽與邦基叔叔看了都大吃一驚:「這是懿閨嗎?怎麼老這麼多?都認不出來了,都走樣了。」也不過才十年前,姑媽返鄉還見過多次懿閨,且一再對我們提及,家鄉裡就是懿閨還是最貼心、不貪心、真關心,原來那時她所見的懿閨竟與我們所見的相距甚多嗎?我只記得,我與小乖一見到小姑姑,皆淚流不能止,她說著什麼廣豐話啊,我一句都沒能懂,二代人恍如隔世,對泣無以言語。
邦基叔叔每見到我,都忍不住、好幾次說:「你和你小姑姑年輕時真是一個模樣啊。」此次他來台灣,見了我又說。
但現在,叔叔看著小姑姑過世前半年的相片,很深很深地皺起了眉頭:「懿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啦?都認不出來了。」
從我的眼光來看,2004年我與玉珍所見到的懿閨姑姑,就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啊,還能走山路、還能有力氣說話,我覺得是身心狀況都算不錯的老人了,完全不察覺她最後數年快速老去、容貌與年輕時完全走樣。難怪當時我興沖沖問年輕的表哥,小姑姑和我長得可像時,他尷尬笑而不語。只有老人們,見過懿閨年輕模樣的老人們,才說我與她像,但原來那個與我眉目相仿的懿閨,早就不存在了,只在老人們的記憶中,依稀略過青春的殘影,在我身上重疊著。
這疊影,是凍結的青春,與現實不得、也不忍相映照。
2010年3月7日 星期日
20100307許願
學期末,我才見到小樹在學期初的第一篇作文被要求修改的第三段。
原本想當上帝,讓世界沒有戰爭的心願,經老師簡評「怪怪的」,要她作修正。小樹直接在原作文簿以橡皮擦修改如下:
[@more@]
假如我是女巫,我會做出一種魔法藥水給有困難的人,讓他許一個願望,實現夢想。我會騎著掃把在天空飛翔,把不愉快的事情通通都忘記。
我看了哈哈大笑,這比起上帝真是好太多了。這回,老師的評語是:「沒有錯別字,不錯喔!」
這個年紀,許願時先想到別人,終究不是容易的事。
有時候,她也耍酷、裝模作樣。例如,說出這種故意嚇人的話:「我真希望我沒有被生出來。」
「為什麼?」
「覺得有些事我很不喜歡,好累呦。」
你可別想太多,小樹的「這些事」不外乎作功課、看書、被限制出去玩等等,當然是大事,但murmur多半為了耍賴、討價還價。
「也有很喜歡的事啊。」我不直接進入她的抱怨,奸詐地轉移話題,避開討價還價的空間。
「還是不要生出來比較好。」這實心眼小孩,旁敲側擊不成,只能重覆舊技倆,不功自破。從小就是這樣,談判永遠節節敗退,只會爛纏。
「那就不能去游泳了。」我把話題遠遠拉開,要她付出連帶代價。
「………….游泳是喜歡的事啦。」她悶悶不樂。大概想不透為什麼變成她被討價還價。
「你好厲害欸,」我不忍心逼她,趕緊讚美她生命美好:「你是班上比較會游、很會遊的同學。」
「還是在比較不會游的那組好,他們常常在休息,我們都要一直練一直練。」
小樹胸無大志,愛跑愛玩愛游泳,但不要練習不要厲害也不要參加比賽,她對那些為了比賽而練得超級厲害的同學,衷心讚美而毫無妒意。
正因為不是那麼在意自己優不優秀,也沒能習慣成為一個領先者,小樹才能自在地為別人許願吧?這是生命中很美好的質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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